村庄的坟墓

村庄周围的山上，有许多坟墓，它们零零散散的散落在村庄的山岗上，就像迷失在路上的老人，他们，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回不到家里去了。我小的时候，对这些坟墓既充满了好奇，又充满了恐惧，好奇是我想看看坟墓里面究竟埋藏着什么，害怕是因为大人说里面有鬼。

小的时候，我们上山打柴，经常会碰到这些坟墓。有些坟墓做得很大很壮观，占据了半个山岗，坟头还用瓦砖铺起来，立上一块大大的石头墓碑；有些坟墓很不打眼，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堆，墓碑什么都没有；有些坟墓已经被挖空，还带着红油漆的棺材散落在坟墓周围，他们不知道去了哪里。跟人生前住的房子一样，坟墓或许就是坟墓主人生前和死后身份的见证，有些人生前风风光光，死后也不甘寂寞，有些人生前卑贱低下，死后更加默默无闻。随着我年龄的长大，我对这些坟墓渐渐的少了恐惧，而只有好奇了。

我好奇的不单单是坟墓里面究竟埋藏着什么，我还好奇每一个坟墓主人的身份，我好奇他们生前究竟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我好奇他们在村庄的历史。或许他们根本没有历史，他们只是村庄里的一个过客，就像村庄里的一棵草，一棵树一样，经历了春夏秋冬后就躺在土地下面了。

也许，只有这些坟墓，才是一个村庄历史的见证，他们零零散散的记录着村庄人们的生老病死，富贵贫贱。据我的父亲说，村庄的人一直都很穷，住在这里的都是平民百姓，连一个地主都没有出现过，我想，在这穷乡僻野的地方，即便是有地主也不会富裕到哪里去。所以，村庄里的坟墓大多数都是一个小小的土堆，他们没有墓碑，没有姓名，除了他们的后代，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世，只有这个坟墓总结着他们卑微的一生。

关于坟墓的大小，除了坟墓主人的身份之外，还有跟坟墓主人的后代有关，坟墓主人的后代繁荣昌盛，那么他的坟墓必定做得大些，坟墓主人的后代人丁稀少，那么他的坟墓就会做得相对小点。因为在村庄，人们没有什么信仰，他们除了敬畏祖先，基本找不到什么精神寄托的东西，他们把自己的前程和运气都寄托在了祖先的身上，所以但凡后代有点钱的，都会把祖坟修得体体面面的。

跟中国大部分地方的风俗不同，村庄的人并不是清明节扫墓，而到了重阳节前后，他们才会杀猪宰鸡，拿上好酒好菜去拜祭祖先。所以每年的重阳节，才是这些孤落的坟墓热闹的日子。我记得每到重阳节，村庄里的老老少少都会从外地赶回来，一个家族的人聚在一起，商量着怎么拜祭祖先，这是一个村庄最热闹、最团结的时候。因为，在他们看来，在这个时候，祖先们都在看着他们，所以必须忘记芥蒂或者仇恨，像一家人一样风风光光的办好扫墓的事情，好祈求祖先的保佑。

在村庄，人老了，总要为自己准备好一块地方，将来好做自己的坟墓。坟墓是讲究风水的，它不但能够保证自己死后是否住得舒坦，更加重要的是会左右后代人的风水。所以，村庄的老人，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了，就自己挑选或者请风水师找一块风水宝地，等着自己百年归老后入土为安。

我记得母亲说，我爷爷去世之前，他已经行动不便了，爷爷就叫人把他抬到老屋背后，指着老屋背后的一块山地，叫我的伯父、父亲、叔父们去那里给他划了一块墓地，因为我的爷爷是懂得一点风水学的，他想给自己找一块风水宝地，给他的后代们保佑福泽安康。我的奶奶去世了之后，我的叔叔就在老屋对面的山头上给奶奶挑选了一块墓地，与爷爷的墓地隔着村庄遥遥相望，我不知道为何叔叔没将奶奶跟爷爷葬在一起，可能这些都是关于风水学的一些玄妙的东西。

每年重阳节，我们无论多忙，都会从外地回来拜祭祖先，每次跪在他们的坟墓前面，给他们叩头的时候，我都仿佛在跟他们在进行骨肉对话，即便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些祖先们。我想起了曾经写过的一首小诗：每次我路过村庄的墓地/我就想找到一扇门/我想叩开土堆下面/住着的人/和他们交谈/特别是我的亲人——/我的爷爷/我跟他素未谋面/我想问清楚他的身世/我的奶奶/有好多年我没见到她了/我想问她这些年去了哪里/我每叩问一次土地/我就离打开他们的那扇门/靠近了一步。我把这首诗取了题目叫做《门》，因为我知道，终将会有那么的一天，我会打开那扇门，和我的祖先们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