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奶奶、马克和布鞋
马奶奶睁开了眼,她看了看跪在她身边的孙子外甥,又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她眼前一亮,她看到了马克微笑着走过来了。
“我的人”,她叫他。语言里带着羞涩。马克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注视着她,眼睛里盛满了温柔。她立马想到了她和他的新婚之夜,那一夜,她做了他的女人。
那一天天还没有亮,在喜庆的唢呐声中,她被一顶花轿抬着进了马克的家门,她盖着红盖头端坐在床上,马克在很多人的喜闹声中,用一杆秤杆挑开了她的红盖头。
那一年,她二十二。她比马克大了五岁。
整整一个寒假,她揽着马克有点消瘦的肩膀沉沉睡去,如同揽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她的身体就是他的摇篮。
以后的近十年。她给他生了五个孩子,却都夭折了,全是七天疯,活七天,第八天就莫名其妙地死。无一幸免。
马克从青年走向壮年。他在离家120公里以外的城市工作。一年回来不了几次。
而她,日渐黄花瘦。
婆婆愈发的不待见。
马克五代单传,又有才气又英俊。婆婆怕媳妇没有办法生育了。
她为他,苦药喝的没数;什么偏方都敢试。但是,她还是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没有办法,她去姐姐家讨要了半岁的外甥女当自己的孩子养着。
尽管马克每次回来,都去她屋里睡。
婆婆提出来要他们离婚。
母命难违。马克流着泪和她办理了离婚手续。
她带着她的衣物打成一个包袱要走。婆婆发话了:你也可以不走。
她愣住了。
他说:你娘家又没有人,你去哪里?怎么也留下一男半女给你。要不然,你老了怎么办。
是啊,娘家兄弟都在东北,父母都没有了。她能去哪里呢,她回去了也是死路一条。
那一夜,他们拥抱着哭到天亮。她没有走。
几个月后,她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婆婆和她说好了是离婚不离家。
流火七月,她第六次做了妈妈,这次是个女孩。那个月子,她被婆婆呵护着小心翼翼地过每一天。女孩子奇迹般的长大,很健康。
马克结婚了。他领着一个健硕的年轻的女人进了她的家,见了她的婆婆。她转身走进她的房间,坐在床上,低声地抽泣。
马克领着那个女人进了她的屋子里。女人低低地叫姐姐,她不好意思再哭,就推着身边的女孩子让她叫妈妈。
女孩子不叫妈妈。她第一次打了女孩子一巴掌,喝叱她叫妈妈。
女孩子哭着去找奶奶。婆婆走进来对她说:你别难为孩子。以后她生的也都是你的孩子。
马克什么话都不说,他抱着闺女默默地坐到一边。
以后的日子里、马克和那个女人生了两个闺女一个儿子,每个孩子过了一百天就被女人送到老家让她带。
三个孩子都管她叫娘。
她拉扯他们长大,给他们做衣服、喂饭,晚上搂着他们睡觉。
视如己出。
渐渐地,孩子们长大了,要上学了。
每送走一个,她都哭的几天吃不下饭。
她给婆婆养老送终,她把自己的女儿抚养长大,她给马克每年都做布鞋。
因为马克说过他是汗脚,最喜欢穿布鞋。
多少个夜晚、孩子们躺在床上睡着了。昏黄的油灯下,她一针一针地纳鞋底、缝鞋帮。做好的鞋一双一双码好。只等他来,让他带走。
她的手起了老茧,她的眼开始昏花,她的小脚开始蹒跚……他说,够穿了,不用再做了。
她摇摇头,说,我已经习惯了。不做鞋,我也不知道还能做点啥。
马克当爷爷了,他的两鬓开始斑白;又过了几年,马克得了重病,告诉所有人要瞒着她。
直到马克躺在床上,她被女儿用车拉着去看他。三十多年了,她第一次走进马克和那个女人的家。她知道也是最后一次。她哭晕了过去:我的人,我的人。
马克走了以后,她把他的照片挂在她的屋里。
她每天和他说话。她脸上都是笑着的。
直到她也晕倒了。
她醒来之后就看到了马克也在。马克依然不说话,他微笑着用温暖的手拉着她,她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跟着他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