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与他
她看着天空下潇潇洒洒飘下的雨，好像那么多没有经过淤泥洗染的孩子，兴奋又充满惊恐地挣脱云的怀抱，向足以了结他们生命的大地奔去。
她伸出手，接住了一滴雨。雨滴预料般地在她手心散开，融化，最后消失不见。
像一片叶子的生命。
1
夏日的温柔藏在树荫下的蝉鸣中，藏在傍晚风吹过来时青蛙分享的秘密中，藏在夜晚皎洁的月光里。在静静的阳光下，树影斑驳，阿如看着远方，看到小路的尽头站着一个长发飘飘的老婆婆，似乎是在有意识地抚摸着她身旁的树枝。
她感到有些害怕，把头转了过去。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老婆婆仍旧站在那里抚摸着树枝。第三天第四天过去了，老婆婆仿佛如时光倒流一般总是会及时地出现在那里，干着似乎已经成定律的事情。树枝像老人干枯的手，在温热的风中轻微摇晃。
阿如终于忍不住，第五天时，她向那条路的尽头靠近，在蝉鸣的鼓舞下，小声地问她眼前的这个瘦小的老人，”请问您是？“
老婆婆缓缓转过头。那是一张画满岁月时光的脸，轻轻上扬的嘴角让这张脸显得极为温柔。她的刘海因为风的吹动而慌乱摆动，长长的裙摆也随着麦浪的旋律在舞动。
“我是叶子。”
“叶子婆婆。”
两人许久不说话。叶子看着身旁的大树，眼眸里尽是热望。“很奇怪的名字吧？”
“......”
“能知道姑娘的名字吗？”
“啊 ......我叫阿如。”
“阿如，阿如，好好听的名字呢。
“对了阿如姑娘，这边来玩过的人真的很少呢，不过我记得以前有个小孩子来这边玩过，你知道吗？”
阿如看着神色平静的婆婆，认真地想了想，确实是想不出来什么孩子。“那个，不好意思婆婆，我好像不知道......”
“没事的孩子，”叶子顿了顿，说，“很高兴遇见你，阿如姑娘。”
说完，叶子往小路尽头的树林深处走去。阿如没有发觉婆婆已经走远，她看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水塘发呆。波光粼粼的塘面，时不时有几条淘气的鱼要跃出。那边吹来好闻的风，那是从没闻过的味道。
2
回到家，妈妈已经做好了热乎乎的菜，轻声说着要阿如过来吃饭。“阿如，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快来尝尝。”
“来啦来啦....."阿如大口嚼着菜，又扒着一口饭，嘴里说不清楚地咕噜着，”对了妈妈，我问你个问题。“
”吃慢点别噎着了，问吧。“
”你知道那边有哪个小孩子去那边玩过么？“阿如指着刚刚和叶子婆婆聊天的地方，口齿不清地问着妈妈。
她循着阿如的方向望去，看到一棵大树，笔直地挺立在小路的尽头。她低下头，细细思量了一番，”阿金不是去过吗？“
”阿金？“阿如有点吃惊地问道，”阿金他不是搬走了吗？“阿金住的离那条路有点远，虽说两人打小就认识，但是阿如看到阿金在那边耍的时刻确实很少。
”我也不清楚，问这个干嘛呀，阿如快吃饭，吃饭了妈妈好洗碗。“
夏天的晚上是很聒噪的，不同年代不同国家不同物种的交响曲同时在阿如的耳边响起。外面是院子里飘来的淡淡清香，月光温柔地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这时，一片树叶飘了进来，缓缓落在阿如的桌上，阿如没有睡，她看着飘进来的树叶，看的出神。
3
阿金回来了。
就在第二天，他毫无征兆的出现在阿如家门口。妈妈急忙把女儿叫起了床，阿如看到门口熟悉的身影，飞一般的跑过去抱住阿金。“金少爷怎么回来啦？”
阿金看起来脸色红润，气色很好，像刚刚淋过雨的清晨。“还不都是想你们了，”阿金冲着阿如妈妈和阿如笑了笑，说，“伯父在不在，还在外面工作吗？”
“他呀，常年在外，都来不及回家几次探望。这会呀正好你来了，在阿姨这里好好睡几晚，毕竟以前的房子也搬走了，现在不知道谁住在里面呢，好好跟阿如叙叙旧，这么久了可想你了呢。”
阿金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对阿如妈妈鞠了个躬，大声说着“谢谢阿姨，劳烦阿姨了。”
阿如妈妈很快就去忙家务活去了。阿如带着阿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两人开始谈天谈地，从北到南，从东到西。多年未见的老友就在彼此的面前，那么多美好的回忆陡然从彼此的脑袋里流出，像决堤的河水，到了嘴边却分支成一涓涓细水，只剩下了激动。
夏日的下午安宁得像一首没有词的歌，伴奏是浮动的暖风和时不时树的呼声。阿如和阿金坐在门前的椅子上昏昏沉沉，燥热的空气给这份安宁带来了些许破坏，远处的孩子玩耍的笑声却把这破坏完完全全覆盖住，夏天依旧那么温柔。
“阿金，你去那边耍过吗？”阿如指着那条小路的尽头，说道。
“耍过，我还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阿如有些惊讶，阿金却没有注意她的神情，继续往下说道，“她有很长的头发，好长的裙子，但是我不太记得她的样子......”
阿如像想到什么似的，径直跑向那条路的尽头。
4
“叶子婆婆！叶子婆婆！你在吗？？？”阿如对着这片小树林喊着，一次又一次，几乎没有人应声。
“叶子婆婆！叶子婆婆！”
阿如有些慌乱。少女？老婆婆？
她是妖怪吗？
小树林里缓缓有人走出来，带着些许的咳嗽声，阿如一眼认出了那个慢慢行走的老婆婆，“阿如姑娘，今天...咳咳...我病了，走的慢。”
“婆婆，你说的那个小孩子，是阿金吗？”
“......阿金，阿金，阿金......”
老婆婆重复着他的名字，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眸变得明亮，抬起头看着天空，缓缓说道，“我叫叶子，我从树枝上落下，本该落到土地里和泥土为伴，但是有个孩子接住了我。把我放在这棵树的旁边，一个不至于和泥土混在一起的小小的地方。
“我记得他当时说，'这么绿的叶子掉了多可惜呀。'
“我知道我没到掉叶子的年龄，是我自己不想一直待在树上，只能看有限的风景。
“可是大树对我说过，离开了他，要么腐烂，要么孤独变老。
“我以前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孤独变老。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如果一片叶子有了想念的人，她必须等，等那个人回来，然后叶子变老，死去。
“终究，我还是要死去。
“我一直在等他，我老了，他也该长大了。”
阿如看着眼前的叶子婆婆，脸上尽是安详。阳光的暗影打在她的脸上，那么高贵，那么温柔。
“阿如姑娘，我能感到他回来了。”
“对啊婆婆，他回来了。”
“那我也是时候走了，”叶子慢慢低下头，渐渐的，她慢慢变小，慢慢变小，最后变成一堆灰，融进了泥土里。
阿如听到叶子婆婆发出最后的声音，消散在燥热的空气里，“我真的很谢谢阿金啊......”
5
阿如回到院子里，阿金匆忙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阿如看着阿金，眼睛有些湿润，婆婆等了那么久的阿金，现在就活生生在阿如的眼前。
叶子的生命跟人比简直不堪一击。
这时候，暖风吹来好闻的气味，那是树所独有的清新和温柔。阿如的鼻尖上划过一片树叶，仿佛触动了她毕生的泪腺。
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阿金轻轻摸着她的脑袋，妈妈在房间里静静的午睡，蝉鸣还是一样的响，树影还是一样的斑驳，夏日还是一样的美好。
叶子婆婆，很高兴遇见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