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心锁
(一)
这是个颇有些年岁的小城,皇家的林子还有着一样气派的苍翠颜色,湖光透着杨柳细裁轻轻地打进眼中。四下平静,人潮往来好像嘈杂,却又恍如一声不闻。
几百年前地那些人、那个故事仍静静地俯视,接受朝拜。
“快些,一会儿山上又热又挤。”男友在前面几步转过身来,面朝她催。
“我可不像你这么闲,你是来旅游的,我可是工作的。”何晴也不看他,只把镜头从山石一转,他闲适俊逸便进入了镜头里,“着急你先进去呀,趁着人少赶紧拜一拜,保你好姻缘,桃花不断!”她半眯着眼。
他便退回来看她,“你真是.......别乱说话......”,笑拍她的肩。
好容易上了山,果真是香火极旺,烟雾缭绕,人头攒动。
这原是明代佛寺,后遇了山火,纵是如今重建的也已逾半百。金黄的殿宇澄澄立在莹蓝地天下,两边苍翠掩着朱色、浅绯的偏殿。
远远地,何晴就看见一处挂着彩色经幡,旁边竟像有条银龙,九曲盘桓,绕在两树间。何晴便拉了男友去看,原是许愿锁,一只一只系得紧密,系不下的便一个串联一个,远远看去真的如龙一般。
何晴仔细打量,有的是长寿锁,有的是学业,有的是财富,有的是姻缘,一个个写得明明白白,算得仔仔细细,何晴觉得很有趣,明明满心想要的,却要做得清心寡欲。回过头,却已找不见男友。
手机响了,一条信息:
“晴,我看你认真就没叫你,来都来了,也求一个吧,排队人太多,我买两只过去找你?”
何晴觉得好笑,不知该说什么好,回复:
“不是要亲手才灵验?我自己排队好了,你派自己得吧。”
二
正笑着,听得冷冷的一句,“这种地方也要插队啊?”何晴四下看了看,见大家都规规矩矩,原来队在女子这里转弯,自己看锁没留意正站到拐角,转过身来,便像是在女子前面一般。何晴连声抱歉,站到了队尾。其实也只与那女子隔一男子而已。
排在队里,偶尔还听的几句,“什么素质”、“真是烦”、“怎么还不到”.......那男子便也只是静静看手机,偶尔开解几句,到了取锁处,两人一起取了姻缘锁,何晴看到那男子属的名字——纪郝景,十分惊艳,默念许久。到了自己取锁,说:“要事业锁。”属了名字便跟着队伍走。
那人听得一个女声求事业,回头来看。何晴看到他愣了一下,一时间不记得用什么表情,走过这么多处,唯一和他那样相像的风景只有一处,那是冬日阳光下冰封的渤海近岸,澄净与广远。她回过神来才向他礼节性地一笑,好在他的目光还没那么快地移走。
那女友极虔诚,系上还不算,拉着纪郝景合十许愿,他趁女友闭眼便睁开松口气,看到何晴,两人便心照不宣地一笑——无疑,两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一个小和尚站在那里,帮美味施主系上心愿,黄色的僧袍下,一双脏脏的NIKE跑鞋格外显眼。到何晴时,被告知没位置了,何晴转头,看向另一侧,小和尚说:“可以系在别的锁上吗?”何晴猜定是他嫌麻烦不愿走了,便点点头。他依言系紧了。
何晴长长地望了一眼远处的庙宇,四处寻男友未见,便背着相机下山。
三
一年后,湛蓝依旧,苍翠亦是。
何晴又背着相机来,接续上年的历史主题拍摄任务。只是这次是一个人。
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这个历史专题,也失去了爱情。虽不是等量代换,但时间、心情、好脾气就那么多,专题和男朋友两相博弈,可不就是舍此就彼吗?
她没再按上次的路线走,不愿拾旧是一面,另外也咨询了当地朋友,抄小路到假山侧面看湖水是妙极,一定会拍出好片子。没多少人知道,可以随意挑角度拍个够。
何晴一到,心中果然佩服,的确春和景明。听到她的脚步,坐在树荫的那个人起身回头,那人的眉眼,那样熟悉的,冬阳下的海。他们就那样站着,看着,风就那样吹过,湖光静静地反到侧脸,这一次,谁也没有表情。
那天四下嘈杂,又四下寂寂,他们二人一路徐行,一路闲谈,知道暮色四合,分别时,纪郝景说:“明天还能再遇见吗?”
何晴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请缨陪我工作,我想我不会拒绝。”他也笑了。
原来,何晴的许愿锁灵验了,纪郝景却没有,他和他的小女朋友很快一拍两散,两人对这种随机都抱以早知如此的释然心思。慢慢聊着,才知道两人都是北方人,曾在一个城市上学,都爱鲍勃迪伦,喜欢小青柑,还有,一样不信,不信神明,不信人言,只信自己的感觉。
四
三天的采景结束时,纪郝景已经牵起何晴的手,两人走在小吃街,何晴关掉了相机,在灯光烟火里看他亮亮的眼睛,“走吧,老徐很推荐这儿,我别的什么也不想做。”
何晴给他挑了滑稽的帽子,纪郝景往她手里放了一盒热气腾腾的酸辣粉。
在蒸汽濡湿眼睛的时刻,何晴忽然拉住他,“明早我们去求个许愿锁吧。”这一切,太偶然,她需要一些什么牢固的东西来凭依。
纪郝景愣住,没搭话。
何晴知道他的想法:“心诚则灵,上次你心意不诚。”
总归第二日一早,两人便勤快爬山,遥遥的金瓦在蓝天下有几分令人感动的踏实,何晴只觉得走的是红地毯,这一切颜色给自己证婚。这一刻也足够。
排队的人实在太多,两人商量着现逛一逛,晚一些再去系。纪郝景挤出人群去买水,何晴便四处闲行,看那长长的银龙,每个人的名字和他那朴素而庄重的心愿。一时,安慰和温暖涌上心头。看着看着,她忽然怔住了,一切仿佛都安静了,只听得见自己内心的跳动。
纪郝景挤回来,手里提着她爱的茶,高兴地叫她,正惊喜这种地方居然能买到,可叫了几声她都没回头。
只得走过去,正要问她为何这样入神,向她地目光一看,是两只系在一起的锁,名字分别是纪郝景和何晴。一定是那个小和尚弄错了,因为,是两只姻缘锁。
何晴没说话,遥遥看了一眼金黄的庙宇,回头对上他凝望庙宇的目光。
何晴双手合十,他也一样。
他们一同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