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坠入大海》第九章
房间里充斥着枪林弹雨,子弹“突突突”地一刻不停,厮杀叫喊、飞机大炮、冲锋号,声音此起彼伏,白曦月感觉它们都快把房顶给掀了。
不是说要他们好好学习吗?那这唱的又是哪出?
白曦月特别头疼。
她想起白翀说过毛主席于闹市读书的故事。难道他把声音放的跟个震天雷似的是想模拟比那还要火热的环境,进而督促他们勤加苦练、学而不辍,而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找的牵强的借口?
还真是用心良苦!
可是,她并不是那些伟人啊!她只是她,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她,而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可白翀只是生活在这个社会最底层的普通人,他见识短浅、眼光狭隘、疑神疑鬼、刚愎自用、自以为是……他们兄弟众多,他是被饿着、被棍棒打着、自食其力长大的,他哪里知道因材施教、因地制宜的道理。
他只要看到他们每时每刻抱着书在房间读书学习,他就很安心。因为那是他以前梦寐所求却求而不得、以致抱憾终身的事。他把自己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孩子身上。
“你把声音开小点,娃儿们还在看书。”云柔总那么说他。
白翀也总会回答:“我这声音就算小的了嘛!还要哪门小哦?他们看他们的书,我看我的电视,互不影响嘛!”
之后迫于云柔的唠叨,白翀有时会大发慈悲地将声音稍稍调小一些,可你会发现,没过多久,声音慢慢又突然变大了,甚至比先前还要大。
云柔有时候气不过,要么亲自帮他调小,要么干脆把插销拔掉。
每当这时,白翀总是紧皱着眉头,阴沉着脸瞪着云柔,不耐烦地说道:“哎!你这人才怪唻!人家看到好好的你去给人家关了。真他|妈滴不是个东西!一天人不同的怪不同!”
他说着又烦躁地起身去把电视机重新打开。
那时,白曦月特别绝望。她不理解白翀为什么要那样,又为什么是那副德性。
嘈杂的环境令她烦躁,看不进去的书本令她烦躁,长期压抑地待在屋子里也令她烦躁,挣脱不开的束缚更令她烦躁。
可她如果不看书,一出去溜达、透气,白翀他们的脸色就会很难看。
之后只要稍不顺他们心意,他们就会阴阳怪气,披毛索黡,各种看不顺眼。
白翀会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他们,“你们今天看了那么一会儿书就算了啊?”
“……”
白曦月总是心惊胆颤地低垂着眉眼不敢看他。
“我看你们这些怂样子我奏(就)有火。一天伙儿闷灯的,看书奏是个样样子,你们看书是给我看的呀?是不是给我看的哟?”
白曦月和白忞总是畏畏缩缩地摇摇头。
等白翀一顿劈头盖脸地骂完之后,他们又不得不乖乖回房继续看书,就算看不进去也不能放下。
白翀总说读书重在过程而非结果,可往往有时结果就代表着过程,很多时候倘若结果不好,那过程的存在又能有多大的意义?
他注重过程,不过是过程能让他安心,而他真正想要看的却是结果。
每次白翀给白曦月辅导作业时都会大动肝火,暴跳如雷。
对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白曦月记忆尤深。那是几道数学题,白翀讲的她听不懂。
白翀在家原本脾气就不好。
他越是脾气暴躁,白曦月就越是害怕,也就越没法集中精力。
那场面就像遇上了火山喷发一样。白翀愤怒的脸都有些狰狞、扭曲。他越是吼她骂她,她就越是不会,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进去,白翀也就越生气,什么难听的话都骂的出来。
白翀随手拿起课本就狠狠地打她的头,他手上力道又大,也不知道收着些,打在白曦月头上“啪啪”作响,脑瓜子“嗡嗡”的,白曦月感觉自己被打的头晕眼花,可她不敢反抗,好像也没有资格反抗。
白翀恶狠狠地盯着她,愤怒地吼道:
“你日|妈的奏算是头牛,我讲了这么多遍它也知道转个弯嘛。”
“你他|妈的怕不是个木鱼脑袋哦!就算是个木鱼嘛,我敲它一哈(下)它也知道响嘛!”
白翀的神色很可怕,白曦月感觉他特别想把她一棍打死或者直接掐死。
之后白翀又粗暴地揪着她的耳朵恶狠狠地说道:“我日|妈的再给你讲一遍,你他|妈滴给我竖起耳朵好好听。”
骂归骂,打归打,白翀还是不耐烦的用吼的方式再给她讲了一遍。白曦月被他弄的头眩目晕、惶惶不安,他说的话,一句句撞在她的脑袋上,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讲完后,白翀又问她:“这下听懂了没?”
白曦月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回答没有,会不会被他打死?所以她只好应着头皮点了点头,弱弱地说道:“嗯,听懂了。”
“……听懂了那你给我讲一遍。”
“……”
“讲嘛!你不是说你听懂了嘛!”
“……”
白翀黑着张脸死死地盯着她,“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听没听懂?”
“……”
白翀冷哼道:“哼!人家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他|妈滴是不知道说自己知道,不懂装懂。一天哄(欺骗)娘哄老子滴!好!好的很!”
他直接抄起书向白曦月的脸上砸去,“你日|妈的听不懂就给老子滚,滚出去,滚远些,你弟娃儿都比你有用,有出息,人家我一讲,他就懂了。哪像你,蠢得连头猪都不如!”
“……”
白曦月捡起书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白翀火冒三丈,“你还站在这儿干啥?给老子滚出去!滚到门外头去!莫给我杵到面前碍眼。”
“……我,我不想出去,外头已经黑了,我害怕。”白曦月垂着小脑袋,强忍着眼泪,唯唯诺诺地说道。
“给老子滚!滚出去!”白翀大吼一声。
白曦月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不滚是吧?忞忞你去把我房屋里床上的皮带给我拿来。”
白曦月一听他让白忞去拿皮带,顿时有些慌了,也更加害怕了。
白忞当然知道白翀为什么要让他去拿皮带。他一时愣在原地没动。
白翀“噌”地一下起身,揪着白曦月的衣领就把她往外拖。
白曦月怕黑,她拼命地挣扎着,不断地哀求着,“爸爸……我不想出去,你别赶我走,我怕黑……”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声音很凄惨,看着非常弱小、可怜。
云柔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默不作声。
白忞也被吓着了,他不敢上前,眼里有些着急。
白翀冷哼一声,“哼!不想出去?老子一天拼死累活、辛辛苦苦地养你干啥?你说,我养你有啥子用?我日|妈的就算是养一头猪都比你强!”
白翀正在气头上,才不管她三七二十一,直接连拖带拽,把她丢到门外,然后掩上门。
白曦月看着光亮逐渐在她眼前消失,四下一片黑暗,就像有洪水猛兽向她袭来一样,她害怕极了,“爸爸,我错了,你让我进去……爸爸……爸爸,我害怕……我真的害怕,爸爸……”
任凭白曦月在外面怎么敲门,怎么哭着喊爸爸,说她错了,白翀都紧推着大门不予理睬。
白翀转身对白忞说:“你既然不听我话,不拿皮带,那就也给老子滚出去,滚到门外头去陪她。”
然后,白忞从里面走了出来,白翀“哐啷”一声从里面把门拴上了。
许是外面太冷,白曦月的心也跟着凉了。
外面黑黢黢的一片,没有灯光,没有月光,没有星光,有的,只是时不时瘆人的狗叫声和林子里窸窸窣窣的声响。
白曦月轻轻嘟哝道:“爸爸不会喜欢我了,也不会爱我了。你说我这么笨,爸爸会不会把我扔了,不要我了?”
她想起肖家桥头铁路边的那个叫花子,他躺在肮脏的杂草丛里,全身都破破烂烂,浑身乌漆麻黑,蓬头垢面,还疯疯癫癫的。
他全靠从地上捡路过的客车扔下的残羹剩饭苟延残喘地活着。其他大年纪的学生每天路过还逗他,欺负他,用花岗岩的小碎石扔他。
后来有一天他不见了,白曦月还以为是他的家人找到他了,可大家却说他因为去捡铁轨边的米饭被火车撞死了,现场惨不忍睹。
那时白翀他们每次生气骂她,都会说如果她不好好学习,不好好听他们的话,以后就会像他一样。
白曦月听过心里总是一阵后怕。
就在这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狗叫声,一呼百应,一面坡的狗都跟着乱叫。
不知道是因为怕黑还是因为怕被丢弃,白曦月的眼底一直淌着泪水,但却倔强的没让它流下来。
白忞拉着她的手,“不会,别瞎想。”
白曦月看了看他,“你害怕吗?”
“……嗯。”白忞点了点头。
“我也害怕,都是因为我,你才被爸爸赶出来……”
“不怪你。”
白曦月不记得那一夜是怎么过去的,许是白翀最后气消了,睡着了,云柔偷偷开门放他们进去的。
书北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