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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乱世佳人》)摘记(12)

2024-08-25  本文已影响0人  完璧

【读书摘记连载】


        从楼梯顶的那个凸窗里,她可以看见那些男人们仍旧在树萌下和亭子里的椅子上躺着。她多么地忌妒他们呀!他们做男人的是多么快活,从来用不着经过她刚才经过的那种苦恼的。

        她正在那里看得出神,忽听见前面的车道上来了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碎石子飞散声,和一个激动的口音向一黑奴问讯声。

        随后又是一阵碎石子飞散声,便见一个人骑着马从她视线中掠过,飞奔过那碧绿的草场,向树荫下那个懒洋洋的集团奔去。

        大概是一个迟到的客人罢,但是他为什么这么莽撞,要骑过英弟所最自豪的那片草场呢?那骑马的人她不认识,但是当他从马鞍上一跃下来而抓住了卫约输的臂膀的时候,她可以看得出他那满脸都是激动的神气。当即一群人都向他蜂拥而来,将高玻璃杯和棕榈扇纷纷丢在桌子上和地上。虽然她离开那里颇有一段距离,她却可以听得出那些纷乱的声浪,又看得出一种非常紧张的情形,随后就听见汤司徒的声音超过了一初,狂欢地高喊一声“咳唤咳”!仿佛是在猎场上似的。

        随即看见汤家四弟兄和方家一班弟兄先后离开了众人,匆匆向马房那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着,“阿金!——阿金!快牵马!”

        “一定是谁家里起火了,”恩嘉想。不过不管它是起火不是起火,她的第一桩工作是得溜回那间房里去,免得被人家发现。

        现在她的心已经平静了些,她就踮起脚尖儿踏上几步楼梯,走进那寂静的穿堂。一种温暖的朦胧弥漫着全屋,仿佛它也睡得正恬适,跟那些女孩子一般,直要等到夜里,音乐响起来,蜡烛亮起来,方才放出美的全貌来似的。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梳妆室的门,悄销地溜了进去。她的手伸在背后还未放开门上的把手,忽然听见卫蜜儿的声音低到跟耳语似的,从通卧房那重门的门缝里传了出来。

        “我想思嘉今天的举动,也算用尽女孩子的骚劲了。”

        思嘉听了这一句,便觉自己的心又开始狂奔起来,立即无意识地将一只手抓住胸口,仿佛要揪得那个心屈服为止。她忽然记起“下流鬼常常会听到非常有益的事情”一句话来。她该重新退出来呢?或是索性马上闯进去,让蜜儿看见她觉得不好意思?但是第二个声音立刻使她呆住了,你就拿一队骡子來拖她也拖她不走了。原来那第二个声音是媚兰的。

        “啊,蜜儿,不是的!你不要这么刻薄。她不过是高兴罢丁,活泼罢了。我总觉得她非常可愛。”

        “啊,”思嘉一面想着,一面把指甲掐进自己的胸口。 “要这花言巧语的小妖精帮我说话呢!”

        她听见媚兰这几句话,觉得比蜜儿那种痛痛快快的漫驾还要难受。思嘉从来不信任任何女人,也从来不相信任何女人的动机是能不自私自利的,只有她自己的母亲除外。她觉得媚兰知道自己已经把希礼拿得干稳万妥,所以乐得讲风凉话了。因而她认定这就是媚兰的胜利示成,同时也就是她的假仁假义。

        这种把戏儿,思嘉自己跟男人们谈论别的女人的时候也带常要用的,用的结果是十拿九稳,总能使得那些傻瓜男人相信她宽宏大量。

        “怎么,姑娘,”蜜儿尖酸地说,她的声音提高了,“你一定是瞎了眼了。”

        “啐,蜜儿,”孟赛莉的声音咝声说。“全屋子都听见你了呢!”

        蜜儿降低声音,还是说下去。

        “怎么,你总看见的,她不管碰上了哪一个男人,总都抓住不肯放手的——甚至于那个甘先生,他是她妹子的情人呢。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人。现在她又在追察理了。”蜜儿自觉地吃吃笑了一声。“你是知道的,察理跟我一一”

        “那是当真的吗?”好几个声音兴奋地咝了起来。

        “嗯,你们可别告诉人——还没有呢!”

        又是吃吃的笑声,以及床上弹簧嘎嘎的响声,原来不知什么人在那里拧蜜儿了。随后听见媚兰含含糊糊地说,蜜儿做了她的嫂子,她该有多么离兴。

        “我可不高兴思嘉做我的嫂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骚货。”这是汤海弟的着恼的声音。“可是她跟司徒是等于订了婚的了。伯伦说她并不能迷他,其实伯伦对她也是痴心的。”

        “你要问我罢,”蜜儿故意装着神秘似地说,“我说就只有一个人是她迷不去的,那就是希礼。”

        于是一阵低语的声音乱在一堆了,有问的,有答的,有打岔的,这边思嘉便觉得恐惧与羞愤交侵并袭,一霎时全身都冰冷了。原来蜜儿对于男人虽是一个蠢人,一个傻子,一个呆木头,但是对于自己同类的女人却具有一种特别的女性本能,是思嘉平日太小看她了。刚才思嘉在藏书室里受到希礼和白瑞德那种羞辱,比起现在来又不过是针刺一般了。到底男人是可以相信他们不至替你传扬开去的,至于卫蜜儿那一张嘴,要象猎犬一般放它到田野里去跑一匝,那就等不到下午六点钟就全区的人都知道了。而且她父亲昨天晚上刚刚说过,他不愿意人家笑话自己的女儿。现在是全区的人都要笑话了!于是粘湿的冷汗以她腋下为起点,浙渐爬到她肋骨上来。

        又是媚兰的声音超出众声之上了,那是和平而有节度的,略带点儿责备的语气。

        “蜜儿,其实没有这种事情的。你的话真的太刻薄。”

        “的的确确有这种事情,媚兰,只是你自己向来都把别人当做好人看,所以看不出来罢了。不过她这样的态度,我是巴而不得。她会得自作自受的。你看郝思嘉平日的一举一动,不是一直都在捣乱,一直要抢别人的情人吗?她把英弟的司徒抢了去了,可是她又不要他了。今天她又想抢甘先生、抢希礼、抢察理——”

        “我非马上回家不可了!”思嘉想。“我非马上回家不可了!”

        她恨不得有一种魔术,立刻把她送到陶乐,送到安全的地方。她恨不得立刻就见到自己的母亲,去抓住她的衣襟,去对她痛哭一场,去伏在她的膝头上将这全部的故事尽情倾吐。她如果再听见她们说句什么,她就要直闯进房间里去,将蜜儿那一头蓬松的淡发一大手把一大手把地抓它一个痛快,又要去对韩媚兰的面大吐一阵唾沫,以见自己对于她那种假仁假义看得一钱都不值。然而她今天一天的事儿已经干得够平常的了,干得跟那些下流的白人一样平常的了——而这就是她的一切烦恼的病根呢。

        她将一双手揪住衣襟,不让它綷綷作响,然后象一头动物似地偷偷地从门里退了出来。回家罢,她一面急急地走过穿堂,经过那些关着的门和寂静的房间,一面心里这么想,我非回家不可了。

        她已经走到前面的走廊上,忽有一个新的思想使她突然止了步——她不能回去!她不能逃走!她得在这里硬着头皮看到底,无论那些女孩子怎样的恶毒,无论她自己怎样的羞辱和心碎,她都得忍受到底。你要一逃,适足以供给她们一些攻击的军火。

        她捏紧了拳头,打着身边那根高高的白柱,她恨不得变做了参孙(原注:以撒列人,大力士),把整个十二根橡树都坍倒了,把里面的人一个个都毁灭了。她要使他们难过。她要做出来给他们看,她并不清楚到底怎么个做法,总之要做就是了。她要伤害他们,比他们伤害她还要厉害。

        霎时之间,连希礼的本相也被忘记了。他已经不是她所爱的那个瞌睡唏唏的高个儿青年,他已经成了卫家人的一部分,十二根橡树的一部分,葛墩区的一部分,而这一切,因为曾经笑她的缘故,所以她都恨。在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虚荣心是强过了爱的,所以现在她那火热的心里,除恨之外再没有容受任何东西的余地了。

        “我不回去,”她想。“我要待在这里,我要使他们难过。我也决不告诉妈。不,我决不告诉无论什么人。”于是她振作起来,要回到屋子里去,重新爬上楼,另找一间卧房去睡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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