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故事】我愿意，我愿意
小吉拉像往常一样，背上书包跟母亲说完再见，就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朝阳爬上群山之巅，火红的晨光让人想到一些甜蜜的食物，比如红糖水做的美味。小吉拉想起父亲揉的汤圆，一颗颗越嚼越香，再喝一口浓甜的汁……幸福的滋味让小吉拉的大眼睛眯成线，不停的摆动双腿。
然而，小吉拉已经一年多没见到父亲了。
“等你爸爸赚够了钱，就回来。他还答应我，只要一回来我们就搬到山下，这样你就不用每天走那么远的路去学校啦。”吉拉问起父亲的时候，母亲总是这么回答。
走完曲折小道，来到山腰的公路时，小吉拉的裤脚早已被露水淋透。站在路边一阵左顾右盼之后，小吉拉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今天，他要逃学，去见自己的父亲。
这是小吉拉想了一夜之后做出的决定。
昨天傍晚，家里最英俊的那头公牛，几日前喝了有蚂蟥的泉水，如今粉嫩的牛鼻子里不停的流出鲜血。小吉拉慌忙去寻找镊子，翻箱倒柜中发现母亲灰暗的房间，有几封信藏在抽屉里，寄件人写的是父亲的名字。
那条蚂蟥在牛鼻子里疯狂吸血，已经变的跟小吉拉的食指一般粗长。小吉拉努力了很多次，着急的汗水挂满脸颊，好不容易才从牛鼻子的深渊把它给揪出来，然后撒了一把盐在它身上。没一会儿这条逍遥快活了几天的黑蚂蟥就在地上逐渐化为一摊血水，消散无形。
汗流浃背的小吉拉这才松了口气，坐在门槛，趁着母亲没回来悄悄看了信的内容。
已经四年级的小吉拉看得明白里面写了什么，他记下了信封上的地址，也记住了父亲在信里说，他想吃腊肉。
月亮乘着黑云飞过屋顶，木床上的小吉拉还在翻来覆去。直到勇敢的做出逃学去找父亲的决定，他才安稳入眠——大不了被罚扫草场一周，他想。
此刻，小吉拉正走在前往新桥镇方向的路上，自己的村庄已经远远留在身后。他步履不停，同时，时刻警惕着一路上可能出现的危险。
第一种危险，就是被前去赶集的同村人追上。要是其中有自己的亲戚，小吉拉肯定会被骂回来。
第二种危险，就是被前来上学的同学撞见。如果同学知道，老师就会知道，自己的母亲也会知道，他不想妈妈着急。
这两种危险，小吉拉都很容易对付，只要听到脚步声，他就躲进两旁的树丛，像在埋伏敌人一般，等来人经过之后，自己再跳回路上。
第三种危险，也是小吉拉最怕的危险——穿衣服的恶鬼。做迷信的人家会把木头人穿上华丽的彩裙，附上诅咒之后将它绑在山沟两边的树枝，随风飘荡。这条山沟是赶集的人们必经的路，溪水像珍珠散落，从岩石上飞溅下来，落地后积成清澈的水潭，是过往的山民解渴的好地方。可对小吉拉来说，这是最可怕的地狱。那个迎风招展的无脸鬼，成了小吉拉挥不去的噩梦。
小吉拉当然也做好了应对措施，那就是脱下自己的衣服绕着头顶挥转，然后嚎叫着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冲过这个山沟。他曾听说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妇女在山里与一只狼遭遇，绝望的她摘下自己的头巾哭着挥舞，没想到这举动将那只狼吓走，救了自己一命。
小吉拉不可避免的来到了恶鬼等待的山沟，远远可见它的两只袖子在凌乱的翻飞，像是在欢快的等待小吉拉的魂魄。
小吉拉脱下外衣，尝试了几次，都没有冲过去。他还是感到害怕，不敢贸然往前。
头上的太阳光芒万丈，照得紧密的片片树叶闪闪发亮。可是，照不进阴暗的山沟，那里看起来依旧是一片寒凉的黑色。
小吉拉没有哭，只是默默留流下焦急的泪水。
这时有一伙赶集的妇女刚好从身后走来，这是个好机会，跟着大人走，就不用担心恶鬼突然张开铺天盖地的血嘴黑洞。
然而小吉拉却还是藏进了路边的深草。这件事情是个秘密，他不愿别人知道。
等那三五个妇女走过，小吉拉重回路边，盘坐在灰尘上，抹着泪水。
“嘿，小男子汉，你是在哭泣吗？”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小吉拉吓得赶紧起身，抡起书包要战斗，却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一看，原来是刚嫁过来没多久的新娘子。她背着一小筐药草，脸上还保留着几分少女的气色，她走过来用依然洁白的手掌，擦去小吉拉脸上幸存的泪珠。
“你怎么落单了？”小吉拉跟她不熟，但是没有拒绝她为自己擦眼泪，心底感到一丝久违的宽慰。他羞涩的低下头，问她。
“我跟她们还不熟，他们聊的话我也没兴趣听，所以找了个借口溜在后面。你呢，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悲伤，可以告诉我吗？”
不知为何，小吉拉对她没有防备，把自己的愿望和恐惧告诉了这位刚从远方嫁到这里的陌生人。
“别怕，我陪你走过去。”
年轻的新娘牵着小吉拉的手，一大一小，从容穿过恐怖之地。
一路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到了赶集的地方，小吉拉要绕过集市到更前方去搭车。两人正在分别时，那位小新娘突然眼眶湿润，泪珠止不住的往下掉，擦了一颗又落下另一颗。
“怎么了？你不要哭啊？”小吉拉不安的问她。
“我不想哭，可是，我想我妈妈了。”
小吉拉想去帮她擦去泪水，但自己的小手沾满灰尘。
小新娘用力擦拭脸庞，做出坚强的样子。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二十块，给小吉拉，“你的五块钱只可以坐老车，你要坐新换的那种班车，有空调而且很快，这样才能赶得上见到你的父亲。”
“谢谢，可是……”
“就当我借给你，等你长大了再还给我吧。这是我们的秘密”
小吉拉听话的点点头，然后又继续一个人的旅途。
班车辗转再辗转，小吉拉始终没有下车，直到听见“新桥镇”三个字。
到了新桥镇，小吉拉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父亲所在的地方，实际上它并不难找——“四川省新桥劳动改造管教支队”。
天真的小吉拉，经过长途跋涉，最终被拦在了监狱大门外。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根精心挑选的漂亮可口的腊肉，请求窗口后面的狱警帮忙带给自己的父亲，却把狱警逗得哈哈大笑。
小吉拉满腔的委屈，牙龈咬的嘎吱响。他没有哭，但是两行泪水又管不住的滑下来，模糊了视线，直至他胡乱走进了一座堆成山的垃圾处理坑也毫无察觉。
而这个时候，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在垃圾堆里挑拣宝贝，见小吉拉失魂落魄走来，就问他：“你也有亲人在里面吗？”
“我爸爸在里面，他们不让我进去。”
“你想进去看你爸爸，你得有大人带你去，还要准备很多盖章的纸。”
“你怎么知道的。”
“我爸爸也在里面。但是我可以不用进去就能见到我爸爸，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可以带你去。”
“太好了，什么事？你说，我答应。”
“你要做我的好朋友。”
“太简单了，好啊，好啊。”
“简单吗？那我为什么一个朋友都没有？他们都说我爸爸做了坏事，不愿意跟我玩。”
“我愿意，我愿意。”
小女孩把捡到的一堆五颜六色的小物件装进布袋，领着小吉拉爬向后山。
隔着铁网还有砖墙，小吉拉和小女孩攀上高高的松枝，直到可以望见正在一片石榴地里忙碌的一群犯人，从中仔细查找着小吉拉的父亲。
“是那个吗？正在笑的那个。”
“不是。”
“那是他吗？手里有镰刀的那个。”
“不是，不是。”
“这个不是，那个不是，你还记得你爸爸的样子吗？”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继续找。”
“好，我陪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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