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步（七）

在全校学生的见面会上，秦观原本想和同学们好好交流一下，一来了解一下这里的孩子，二来也可以听一下他们对上课内容的想法。但他很快发现这是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当他说完希望有同学能给他提问以后，只有几个孩子颤巍巍地举起了右手。“秦老师，你是怎么考上名牌大学的？”秦观完全没有听懂学生的问题，因为他说的是标准的岳谷土话，只能把脸转向牛校长，寄希望于他的翻译。“要考名牌大学啊，首先要勤奋，然后学习方法要得当。对了，你想上哪所名牌大学啊？”秦观看到这个孩子脸上一脸茫然，那种茫然不是听不懂普通话，也不是对大学名字的无知，而是对这个问题的无知，似乎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老师会反问回来，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秦观只好作罢，又指了另外一位同学提问。还是这样的情形，沟通只能持续一个回合就戛然而止。秦观不明白，既然他们提出了问题，为什么就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他并不期待有一个什么标准答案，只需要一个回答，即便如此也没有。秦观忽然明白过来，这只是一场事先准备好的作秀，加上牛校长在旁边一句一句地翻译，真的像一场事先准备好的新闻发布会。秦观往旁边看了一眼。牛脸上正道挤出一丝尴尬笑容：“不好意思啊，小秦老师，村里的孩子都不太会说普通话。”

秦观知道，这不只是普通话的问题。这是牛校长他们事先安排好的。但秦观并不想责备他们，他知道，如果没有他们的安排，估计今天连一个举手的学生都没有。这就是他要面对的学生。

以前的他只是觉得农村和城市的区别更多在于物质生活条件上，对于这些他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可现在他才知道，城乡差别不只是物质方面的，而是全方位的，从这些孩子身上就看得出来。他们不会说普通话，更不懂得如何和陌生人沟通。对很多人来说，也没有必要学会，因为他们周围全是讲着满口岳谷土话的亲戚熟人，就连课堂上也不例外。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普通话是他最好下手的授课内容了。“牛校长，从明天开始我教孩子们普通话吧，麻烦小宋过来给我帮个忙。”

“好的，四个年级轮流上课吧。上午一二年级，下午三四年级。怎么样？”

“好的，就这样吧。”

一场学生见面会就这样不欢而散。

从这天以后，秦观在小宋的帮助下开始教孩子们学习普通话。慢慢地，学生们的普通话说的越来越多，秦观也与小宋越走越近，越玩越投机。小宋确实有些懒散，但本质上却是个没有什么心机的人，不像牛正道那样是有目的地讨好他。秦观看中的也正是这点。

虽然秦观自己是官二代，但他本质上是个喜欢自由、不愿受束缚的人，所以对这些机关算尽、拍他马屁的人有些反感。自从秦观发现牛正道这么照顾自己是为了攀周水平的关系之后，就不太愿意与他有太多接触，也很少再去他家吃饭。课余时间，闲来无事，他会找小宋一起玩。要么在宿舍里一起打电脑游戏，要么跟着小宋到附近的山上游山玩水。走在山间的小溪旁，吃着从果园里偷出来的红富士，秦观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很有意思，没有城市中的人群嘈杂，没有人与人的勾心斗角，大声笑、放声喊都不会被视作异类。

慢慢地，秦观觉得自己越来越适应这里的生活，适应了没有马桶的厕所，适应了没有淋浴的宿舍，适应了和孩子们的相处。在他和小宋的努力下，这里的孩子们已经能用普通话和他们正常对话了，毕竟学母语要比学外语简单得多。秦观在教学生普通话的时候，也在一点一滴地跟他们讲着外面世界的样子，讲他到各国、各地旅游的见闻，讲他读过的书，有的时候不光是孩子们愿意听，就是小宋也被深深吸引住了。孩子们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拘束了，每次秦观提出一个问题，都会有好几个孩子举手回答。

看到这些改变，秦观会觉得很开心，很有一种满足感。本来他并没有想来农村支教，本来他觉得来这里是为了给农村的孩子带来知识。可真正待了一段时间后，他才发现收获最大的好像是他自己。以前想都不会想的事情，比如做饭、洗衣服，他现在都能应付得来了。以前看多了虚情假意，听多了尔虞我诈，现在看到农村孩子们心里的那种淳朴，让他自己感觉每天心情都很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