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理想国(9)
2018-5-7
我的理想国(9)
春深了,无处可去,只好把自己给了夏。刚入夏的灌河边,到处是孕育的身影。院子里母猫肚子如腰鼓一样,向着身体以外伸展着。草堆旁,母鸡正咯咯的守护着自己的巢及巢里的卵。就算那落了红的桃树,也不能闲,它们的孩子也正在被全力托举着、生长着。当然,你还可以去田里走一走,去听一听,油菜、麦子们的声音,那些流动在生命内部的声音。它们正急促又有序的复制和储藏着生命。灌浆,充盈、饱满,这声音是何等的大孕育,大生产啊。
生产,这是一个多么熟悉的词,好多年里,你都把它当作劳动的代名词。你以为,劳动就是生产,生产就是劳动。你去割一篮子青草,你就是在劳动,你就是在生产。呵呵,劳动,生产,集体劳动,集体生产。正常,正常吗?不正常,不正常吗?你栽下一节美人蕉的根,就是劳动,就是生产。你看它们,渐渐长大,渐渐开花,你满心欢喜。你就是这虞美人的妈妈,它以及它的花朵都是你的孩子。
入夏的灌河就是一个巨大的产床,不需要接生婆、助产师,谁也不用矫情。你牵着你的小母羊去田里吃草,它的肚子鼓鼓囊囊的。你把它栓在青草茂盛的小河边,看它吃得欢心,你也想到要回家吃饭了。等你再回来,看到母羊身边多了一只可爱的小羊,你惊奇、兴奋,欢呼雀跃,忍不住去找一把更肥美的草来犒劳母羊。可谁知道呢,谁又会想到呢?你看到了落到河里的另一只小羊,看到了它身上还没有被母亲舔干净的胞衣和血迹。你看它躺在了河水里,一动不动,你突然就哭了。你来不及赞美生命的伟大与神奇,你已经陷入深深的自责。
可是,幼稚的你,怎么能知道生命的来去,是眼泪也不能说得清楚的事吗?那只完好的小羊,你那么悉心的喂养它,最后它不是依然在你的眼泪中,化着别人的一碗羊肉汤了吗?你又得了一个伤心不已。你讨厌那个过来游说你的亲戚,你讨厌她说小羊只是畜生。从此,你再不养羊。每每,草再绿的时候,你只往自己的记忆深处搜寻,看那羊儿悠然自得的进食。为此,在你的整个童年、少年、青春岁月里,你都是不吃羊肉汤的人。后来,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把你的皮给磨厚了吗?你也记不得是什么原因了。也许是离开灌河太久了,久得忘记了自己曾养过的那只羊,竟然会在寒冷的冬天喝起羊肉汤。
在灌河的风里,你终究是个孩子,喜欢研究身边的一切劳动和生产。入夏,正是龙虾们繁衍的好时节。灌河边,据说原本是没有龙虾的,后来某年,龙虾们就来到了灌河边,灌河边的人都视龙虾为龙身上的虱子。刚开始,龙虾们并不受待见。只有小孩子们没事,三五成群的去河边钓着玩。
也不知道庖丁解了多少牛,才达到了那么炉火纯青的水平。你研究龙虾,竟然也到了庖丁解牛的水准。你知道龙虾在水里,喜欢往后窜,钓龙虾的时候,网兜要从它们的身后下手。你知道它们爱吃肉食,包括它们的同类。你知道它们脑袋后面最薄弱,也最安全。你知道它们产籽用的就是那根青楞楞的肠子。你知道它们和其它虾不一样,产出的籽,会用尾部紧紧的抱住,一直等到小虾们成型,自己离开。你知道它们也像螃蟹一样褪壳。你知道青色的虾含肉量最高。你还能分辨它们的公母,哎,现在倒是忘记了。
你除了研究龙虾本身,你更擅长钓龙虾。你喜欢这个劳动带来的成就感。姨妈家的三姐带你们去的一个水塘,小半天就能钓一大水桶龙虾。其中既让人兴奋又纠结的是,生猛的三姐,她抓来癞蛤蟆,直接去皮做成钓龙虾的饵。三五只龙虾一起下口,咬着那饵不知道松口,就算把它们从河水里拎到水桶里也不松口。到现在你还是不敢认真想象那个奇怪的画面啊。你不敢直面癞蛤蟆,或它们去皮后的身体,你的饵除了面团,最多是一些很小的龙虾。就算这样的饵,也能钓到龙虾。最惊心动魄的记忆是,你小小的竹杆那头传来一种引诱,挑逗,让你欢喜,让你专注,让你痴想它肯定是大的一只。你感受着竹竿那头传来的信息,确定是巨大的一只了。你全神贯注,屏气凝神,知道是时候提钩了。啊,你把它提起来了,你看到它了,不错,是巨大的一个,而且还是长长的,身上红一截黑一截的。天啊,你吓得失了神,跌坐在河边,任那斯把你的杆子拽入水底。直到小伙伴们惊呼你钓到的是一条大花蛇,也都连滚带爬的涌了过来,你才确信那真是蛇。不知道那时的你有没有胆?如果有,应该也被吓破了吧。
所有的研究和垂钓,大不了都是为了吃它吧。它有什么好吃的呢?辛苦钓回来的龙虾,大人们高兴了也会拿来掐头去尾做一盘上不了桌面的下酒菜,多数时候它们都是鸭子们的美味。慢慢,你喜欢上了干煸龙虾肉。现在想来,那是一种多么奢侈的吃法啊。
听啊,灌河的潮汐声里,有人把呱呱坠入船舱的胎儿的胞衣丢到河水里,激起了水声一片。
看啊,有人正闷声把手中的网撒开,在水面画了一个圈,圈圈晕开时,也是鱼儿们落网的时刻。
孕育啊,生产啊,劳动啊,生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