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高飞 不见回头
曾千百次告诫自己,不要铭记一些冷风与寒雨,切莫回头望,因为那些冷风的爪子很容易让人受创,那寒雨会淋得人心剧痛!
相同的时空,有不同的境遇,相同的大地,有不同的历程。相同的太阳,各沐着不同的光亮。相同的月亮,遇见的阴晴圆缺也迥乎不同……
许多许多年前,我才十七岁,一个阴雨天的早晨,同村的孩子告诉我,有几个小孩到我家菜园地偷番薯,还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吃,气愤顿时让我疾步到了菜园,一看,原来是“芝麻孙”三兄妹。
那时我知道芝麻孙约十二岁,弟弟约九岁,妹妹约六岁。这三兄妹的妈妈因重婚罪还在坐牢,而爸爸在十几天前因车祸丧生!
他们的爸爸是当年广州拖拉机厂从化分厂的工人,那些年,工厂有台机器要亱夜不停地启动,发出“呜呜呜呜”的噪音,宿舍离工厂太近,大大影响了工人们的睡眠。于是不少工人到我们及邻近围村租房子,还连带家属一起入住,他们家是其中之一。
由于这个家发生那么不幸的事,芝麻孙因照料弟妹而辍学。那年代粮食匮乏,几兄妹十多天没吃过米饭,只能吃点野菜,偷点番薯……
那时刻,我心生的悲悯使愤怒顿时消减,向前跑的步伐嘎然而止!淅淅细雨中,我的到来,这三兄妹一愣,小妹妹哇的一声大哭,生怕我会对他们动粗似的,瘦小的身子避缩着挪向大哥哥。不懂事的小孩来到了,怂恿我打他们,我却只说了一句:“让他们吃过够吧!”便扭头离开了。其实这三兄妹那时在近从化砖瓦厂(现时七星体育公园)这一带的菜园偷吃番薯或木瓜,大人们看到了也默不作声,佯作没看见。
我很了解他们,因为他们就在我家的隔壁租房子。几天后,又是一个寒雨的入夜,那个小妹妹连哭了近一个小时,哭声还没有遏止,我老妈按耐不住过去看他们。昏暗的灯光下,小妹妹的手臂揽住肚子,知道她肚子痛了,我妈到邻村旧姓钟围摘回石榴叶,以少量的米炒成近乎烧焦,再放上石榴叶去炒,然后放一碗清水掺和煮几分钟,装到碗里,哄小妹妹趁热饮。我妈又找来一件衫,用火烤热后,将衫贴着小妹妹的肚子……不久,小妹妹平静下来,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邻居大婶有点焦躁地对我妈说:“糟糕了!他们不交屋租,又不知道住到什么时候?”我妈说:“哎呀!我们的孩子比他们命好……他们的妈妈很快会被释放回来的,到那时再说吧!毕竟几个孩子太可怜了……”那时候,大婶的丈夫和孩子也没吭声,任由芝麻孙三兄妹住下去。
那天傍晚我放学回来,看到我妈递了三碗饭给这三兄妹,小妹妹狼吞虎咽吃完一碗饭,还将那碗舔了将近一小时哩!
看到这三兄妹,我不禁想起一个女人,柔和的眸子时而透射出冷漠而苦涩的光茫,还隐现了稚气与抑郁,当冷漠从面脸满溢出来时,她已决然抛夫弃子,离开了这个家……就在三个孩子熬着这些凄风苦雨的日子,那女人在牢里被提前释放回来了。那端庄的面容隐藏着痛悔,好像已经有多少泪水洗净了她的脸颊,轮廓很周正的唇边露出苦笑,唤着几个孩子的名字。一听到妈妈的呼唤,这个只有六岁左右的小妹妹急不及待地扑到妈妈的怀里,嗷嗷地哭叫:“妈妈……妈妈……妈妈……”仿佛看到豪雨朝久旱而干涸的田园哗啦啦地飘落……
芝麻孙兄弟俩并没有叫妈妈,从含泪的眼神透出了悲怨。当时我妈正在那,也深知这兄弟俩的心境,良久便劝说:“叫妈吧!妈知道错了,妈也很痛苦……”很久很久,满面泪痕的兄弟俩才愿意叫唤正在啜泣的妈妈……
大婶并没有向那一家子提及屋租的事,告诉我妈,那女人出狱一个月后,只交了十元充当屋租和电费,便带着子女离开伤心的从化,应该是回到家乡去了。我妈对大婶说:“纵使一分钱屋租也没交又怎么样?人只要命好,少了一点点钱又算什么呢?”
连连宿雨已经停遏,阳光彬彬有礼地照射大地,驱赶寒气。天空白云徐徐飘向远方,他们一家子并没有看到云遮归途。时光如流,白云苍狗,从此我再也没见到过芝麻孙了。我想,他们像长了翅膀的燕子已经高飞,可不见回头!也许,这些从化农村的老女人们是希望他们“快高长大,好好做人”,我却希望曾受过伤的燕子能好好珍惜、把握青春年华!
青葱岁月里,你们会否体会到是从化人的古道热肠曾经为你们遮过风,挡过雨?会否记起从化人点点滴滴的怜惜之情帮助过你们跨过很深的沟壑?
燕子高飞,不见回头,曾经在从化历经寒雨飘飘、冷风潇潇,这些不幸也许是人生的历练,但愿这些高飞的燕子无论闯荡到地角天边,也能成为社会的金子,散射出华灿的金光,亮丽了这个世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