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铁西区文学

2020-09-10  本文已影响0人  山溪

最近朋友在看《冬泳》,并激动的告诉我,这是“铁西区文学“,东北人看了很有共鸣。早先听说易烊千玺推荐过《冬泳》,并“拯救”了严肃文学,今天五一放假,我在B站打开了纪录片《铁西区》,“下岗”、“买断”这些童年里不断听到的词汇回到了脑海,不算悲伤,也颇有感触。
我开始对社会有记忆,是从申奥成功那天开始的,21世纪了,90年代下岗潮所带来的种种悲伤,似乎已经被时光冲淡,也没有在我的童年里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记。那个年代下岗工人所经历的绝望,是长大后在各类文学作品中才逐渐感受到的。我的童年里,没有听到过“下岗双职工走投无路,年夜饭在饺子中下毒携子自杀”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从绝望中挺过来的人们,在新世纪里已经逐渐找到了新的谋生方式。市场里卖菜的,单位看门的,蹬神牛的,开烧烤店的,县城里接触到的做体力工作的人,他们可能都是“下岗工人”,后来我去了市里读书,市高中旁边有一条街道,人们挂着小牌子,写着“木工”“瓦工”,坐在小板凳上等活,他们可能也是下岗工人,也可能是下岗的矿工。
东北孩子对社会的认知和其他地方大概是有微弱差别的。县城里同学们绝大部分是非农业户口,那么父母的职业,大概可以分为体制内和个体户两种,当然,大人们可能也是这么认为的,学校里给同学们发的问卷也是这样认为的。在县城里,从南走到北也不过20分钟,这20分钟里说不定就会碰到一两个认识的人。同学的父母、父母的同学(有时候同学的父母也等于父母的同学),构成了我们对成人世界最基本的认知,他们谁是哪个单位的,谁没有单位,小孩子们都有或多或少的认知。体制内的人循规蹈矩小心翼翼地活着,个体户有的辛苦又同时遭人白眼地活着,有的辛苦但赚了体制内的人不可奢望的钱地活着。这两种在其他地方可能都极为平常并可能融在一起的生活方式,在21世纪初的东北,就像两条平行线一样,不可交汇。
下岗这个词,频率不低地出现在童年的生活里。
小学的二三年级的时候,我卧室放电子琴前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彰武地图,我溜号的时候就抬起头来看看它,有一天晚上,有一个叔叔来家里做客,走的时候把地图也带走了:他下岗了,开始“蹬神牛”,这张县城或许地图可以帮到他。我不记得叔叔的长相和名字,但他长期以来生活在我的记忆里。这位叔叔是爸爸的高中同学,成绩是不错的,可一只眼睛不太好,高考的时候好像因为眼睛的缘故,没能上大专,去了一所中专,毕业去了厂子,又从厂子下岗,于是最辛苦的“人力车夫”。如果只有这一个故事,我可能也不会记这么久,还有另一个故事是,高考的时候有另一个叔叔和他一样的分数,去了一所大专,毕业去了某某局,当时或者几年后,已经是领导干部了。
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我们有一位讲课极好的思品老师,他用小学生能听到的话语给我们讲了“加入wto”和“县城里的厂子都倒闭了”的关系,大概是说中国加入wto后,这些厂里做出来的东西要么不合格,要么成本太高,只能倒闭了。我们小小年纪,却也已经明确的知道,进wto是好事,为了好事,总要付出些什么,皱褶眉头,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大学的前三年,我的思维还是根深蒂固的东北人思维:我需要一个稳定的行业和工作才能获得安全感,做互联网产品经理却不能。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起来“下岗工人”这个深藏在童年生活中的词汇,所谓的稳定,如此虚妄。年轻人对未来的担心和焦虑,其实在这片土地上早就发生过了。
和同学谈及《铁西区》,大家纷纷表示感触颇深,有的朋友父母就是经历了这一切的人,挣扎着从双双失业走向了安稳的小康的生活,这其中的辛苦,也只有他们自己能说得清,甚至我朋友小时候在成绩很好的情况下,遭到了个别老师的歧视和差别对待,似乎也有了原因。这终究是一个温馨美满年轻夫妻携手共进改善生活的普通人的故事,还有很多老工人被几万块钱“买断”,创业是不太可能了,身体状况也可能未必能支持打工。我们90后整天挂在嘴上的“太南了”,我现在想想,他们当时可能已经难到这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和深圳人说起《铁西区》,猛然意识到东北的90年代,也是深圳的90年代,那是何等的朝气蓬勃,熙熙攘攘,蒸蒸日上的时代。90年代的东北,和她的冬天一样寒冷,是让人忍不住把手和脸缩回衣口的寒冷。一南一北,就像两个平行的世界。“黑龙江双职工下岗后为什么要带着孩子自杀?不能去深圳闯一闯吗?”这样开着上帝视角的质疑我是问不出来的。
我采访了长辈,土生土长的铁西人。我起初只知道她做会计做到60岁,原来纪录片的里的一切她也都亲身经历过。我说90年代你怕吗?她说“咋不怕呢”。我说还好,你是会计,不像离开了设备就无用武之地的工人,总能有一碗饭吃。(这话说的其实也在悲悯自己)她做过知青,回到沈阳在工厂做了几年女工,路过办公室总是羡慕坐办公室的人,1981年在姐姐的鼓励和自己的努力下考上了电大,学了会计,拿到学位证后厂里就让她去“坐办公室”了。07年54岁的时候被买断,之后自己找了两份工作,继续做会计。这是知识改变命运的例子,厂里的工人大多数没这么好运。他们很多都是50后,没机会读书,上山下乡做工人,四五十岁上有老下有小的时候厂子倒闭,被买断。
铁西区成为了故事的焦点和核心,是因为这里曾经是大面积的工厂,生活了众多工人,这个故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从08年开始有铁西区的生活,那时的铁西区已经是非常繁华。
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90年代初,我的老家开始有了烧烤,听爸爸说,早先是普通的小摊,用布围起来,后来变成了铁皮车,铁皮车我是有一点点印象,爸爸的一个初中同学下岗后就搞了一辆铁皮车卖烧烤,我去看过一次。铁皮车像公交车一样大,银白色的(所以大概不是铁吧),里面也有座位。一群群车集中在一条后来被称为“烧烤节”的街上,没有城管的午夜里,年轻人三五成群,吃的次数多了,就成了老板稳定的客源,相约之时,给同伴们用时髦的BP机发一句“X点到X烧烤喝点”,就无需再言他。我看不到爸爸想起这段往事表情,我猜他想起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他那时大概跟我现在差不多大,是他的黄金岁月。90年代初烧烤摊的兴起和下岗潮或多或少是有关联的,甚至我认为是有强关联的。04年烧烤街上建了县城的第二个小区,人称二号地,铁皮车挪进了门市楼,有不少仍然沿用原来的名字,通常也是男主人的名字。现在想来,这些铁皮车如果还在,说不定成了小城一景,说不定会被《人生一串》剧组发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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