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亲友祝福的爱情

一个仲夏的夜晚，在郑国的城内一个院墙边，里面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外面站着一个青年男子，似乎这一对青年男女正想要私下相会。也许是热恋中的男子大约有点情急，竞提出了要翻墙过园前来相会的方案。这下可把这位年轻的女子吓坏了，须知“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是要遭父母、国人轻贱和斥骂的；她想：“倘若心上人也如此鲁莽，被别人发现了，这可教我把脸儿往哪里搁？”于是她此刻因惶急而变得苍白的面容温婉的吟唱：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读郑风中的诗，犹如初尝榴莲，是视觉与味觉的双重冒险，禁不住小范围的狂欢与刺激。几年前读《将仲子》，我在诗里看出了一份相当羞涩的情怀，莫非一个天生害羞的内向女孩刚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下了一门亲事，那位心上人总是按捺不住猴急的心情夜夜翻墙头来看自己，她不过是顾着名声，好言规劝他不要这样不正大光明地来看自己，免得惊动父母及邻居，惹人闲话。然而几年后再读，觉得压根就不是这么回事，之前的自己就是误读。

如今，我觉得这个女孩子，她一定是另有隐衷的，家人压根就不知道她与他之间的情事。明里，她大约被许给了一个光明正大的婆家，但那个经由媒妁之言的男人，并不是她真正所爱。她的所爱就是这个翻墙来的他，所以两人约会，是不为父母待见的。女孩既喜又怕，喜的是两情相悦，怕的是万一东窗事发，被父母家人得知，该如何是好。他俩的爱情没有未来，到头来，依然难违命运，要嫁那个不为自己所爱的男人。

但凡偷情，无论古今中外，就是一种对于禁忌的突破。所谓禁忌，好比一支时刻悬在头顶的利剑，惯常的情况下是不能碰触的，但有人偏偏打破了惯常，涉足其中，这就有了戏剧冲突。其实，人生不过就是一场接一场的戏剧冲突。一如《将仲子》里这位几千年前的女孩，因为爱情，她大胆突破了禁忌，那种既怕又喜的情怀萦萦往复，别有一种惊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