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蛋

2018-04-23  本文已影响0人  波妮欧尼

春春小卖部的老板娘叫春春。

春春盘下这家店的时候,国营208厂即将倒闭。她本是厂里劳动服务中心的仓库保管员,在国营超市里做了一辈子,订货,定价,上货,销售什么的,熟的很。所以当前领导找到她,询问是否要盘下一间分店单做时,她想了想就定下来。

小卖部兼有卖货和棋牌室的功能。挤是挤了点,但比起隔壁私营的小铺子,空间和货品还是大且全的。

开张那天放了鞭炮,厂子里相熟的街坊不论缺不缺东西,都来捧了场。午饭在厂外的小饭店里定了五桌,请了家里人和处了二十多年的邻居们。酒过三巡,所有人回到小卖店,揭开蒙在麻将桌上的红巾,所有的故事就在东南西北的吆喝声中,正式开场了。

王二蛋

大概应了糙名字好养活这种说法,二蛋大名也叫二蛋。

他管春春叫小姨,但人长得看起来跟春春差不多大。

王二蛋脸圆圆的,鸭蛋形状。一年四季都是寸头,所以每次见了也没多少惊喜。胡子倒是看着比头发还茂盛些,大概是因为总刮不干净的缘故。

王二蛋肚子也圆圆的,裤子提不上来,常常勒在肚子下。喜欢穿个polo衫,扣子一颗不系,领子也东倒西歪,露出被横肉遮得严严实实的锁骨。夏天就穿个短裤加一双拖鞋,冬天就在polo外套一件羽绒服,蹬一双旅游鞋。

他每次进门,都先吆喝一声。夏天说“真热”,冬天说“真冷”。春秋倒是不常抱怨天气,可但凡刮风下雨,他便喋喋不休,说这破地方真不适合人居住,我曾经去过的***就很好,一年四季风和日丽云云。

当然也有不是这种开场白的时候,比如春春家漂亮的小外甥女坐柜台,二蛋便操着一口不太地道的普通话凑过去,说:“姑娘,给咱来盒烟。”

“要啥?”外甥女问。

“呀,今天换一个别的抽抽,来盒黄鹤楼哇。细的那种。”他顿一顿,切换成方言朝里面喊,“小姨,我拿盒黄鹤楼,等会一起算。”说罢拿着烟,走进里屋棋牌室里去了。

外甥女看着春春从货架边走进柜台,掏出一个用旧烟盒订起来的小本子,熟练地舔下手翻到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加减号和数字。

而纸页的顶端,右上角的不太显眼的位置,二蛋的大名就扭扭捏捏地挂在那里。

“小姨!”二蛋喊。“破100块钱。”

“嗷。”

见是外甥女送进来的。二蛋忙把嘴上叼着的烟拿下来,一边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没上学呀?”一边把毛爷爷递过来。

“二饼。”打牌的是花匠。

“碰碰碰碰!”着急忙慌的是红霞姐。

“碰个鬼!”二蛋忽然把排一推,伸手捞起二饼在桌前一撂,“啪”的一声。

“老子胡了!”说罢眼角捏出三个褶,露出一口烟雾迷蒙的牙。

窗外静悄悄的,一直都是。午后家家都在午休,直到两点上工号响,人们才拖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去厂区。近几年国营摘牌了,但大喇叭还在。只是人们依旧不见忙碌,打牌的打牌,逛街的逛街,上网的上网,吹牛逼的吹牛逼,各得其乐。

“二蛋,喇叭响了,不去上班吗?”花匠心想:这熊货今天一吃三,怎么还不滚蛋。

“就走就走。”二蛋恋恋不舍地打出最后一张牌,喊春春进来。“小姨替我两把,我去报个到就回来。”

然而这边春春凳子都没坐热,二蛋就火急火燎地回来了。

“你倒是快。”

“半路上想起来领导妈住院了,他在医院伺候呢。”二蛋说着往牌桌边的折叠椅上一坐,折叠椅发出“嗞嘎”一声惨叫。“小姨,你这牌没胡。”

春春也不生气,“没胡就没胡吧,打着磨时间。”

一起一推,一个下午就过去了。二蛋出去一趟,不知怎么地转了运,牌局结束时竟然被三吃一。期间他向春春换过两次钱,说的是换,可都没给,只接。所以春春的小账本又拿出来两次,多两个加号和数字,眼看这一页就写满了。

“小姨,晚上吃啥呀?”二蛋从厕所出来,一边提着裤子,一边朝着春春的电磁炉走来。

“疙瘩汤,炒个山药丝丝。老婆给你做啥了?”

“老婆在义井打麻将,早着呢。”

“你俩倒潇洒。孩呢?”

“俺妈带着回老家了。”说着往前凑凑,“香了啊,用北瓜拌汤。”

“二蛋。”花匠喊他,“走。”

“又喝酒去呀?”春春问。

“嗯,花匠赢了,我去吃回来。”说罢小跑几步,再一回头接了一句,“小姨给咱剩一碗拌汤啊。我一会回来喝。”

八点左右,晃着八字步的二蛋和吆五喝六的花匠一路嘀咕着什么回来了。

“肯定发现不了,我帮你,等晚一点,先玩会儿。”二蛋提提裤子,“小姨,联系人开一桌麻将。”

“都八点了,谁玩呀?”春春放下手里的扫把,准备拿手机。“哎二蛋,疙瘩汤你还喝不喝?给你热一下?”

“不喝了,撑的不行,喝点茶哇。把俺舅的铁观音给咱沏点。”二蛋一边说着一边走进角落里的洗手间,接着便有水声传来。

“奶奶的,又不关门。”春春一边皱眉一边拦住正要往超市里走的姑娘。

八圈之后,已经过了十二点。一般人都会困得人五人六,小桌上的四个人各个满面红光,意犹未尽。

“再来四圈?”黑袋儿的眼圈黑得发亮。

“不了不了。我和花匠有点事。”

“大黑夜的,偷鸡去呀?”

“嗯,呵呵,还摸狗呢。”二蛋知道黑袋儿那熊是大嘴巴,有些事能不声张就不声张了。说罢给正在点钱的花匠递个眼色,两人抹黑往花匠的桑塔纳走去。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花匠和二蛋都没出现。

二蛋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后了。瘦了不少,脸小成了鸡蛋,肚子也好像缩了几寸。

“哟,二蛋瘦了不少,最近减肥去了?”春春一边找钱,一边不动声色地把放在桌上最贵的铁观音收起来。

“别收,给咱抓点。”二蛋眼疾手快地拿过茶叶罐,抓了一大把,熟门熟路地从小柜子里拿出一次性纸杯,放茶,倒水,一气呵成。

“今天玩不玩?”春春这句话基本上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玩了。拿盒白沙。清账。”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春春掏出小账本,翻到已经很久没更新的一页。“给,这个。”

“小姨,两清了啊。”二蛋习惯性地拎了拎裤子。腰带已经可以系在肚子上了。

“嗯,有空来玩啊。”春春说罢,准备进棋牌室给打牌的“爷”们加水。

“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突然寡言的二蛋,连微微显现的锁骨都带了几分忧郁。春春看着他出门,点了一根烟,默默抽了两口又掐掉。

那仿佛,整个世界都压在身上似的。

“春春,加水。”黑袋儿在屋里喊。

“哎,来了。”

开门的时候,黑袋儿正在跟其他人瞎八卦。

“二蛋啊,他帮花匠骗保来着,结果被定为酒驾,关了两天。老婆正在跟他闹离婚呢,真够受的。”

“花匠也是,平时扣就算了,但也还算老实啊。怎么做这种事。”红霞姐翘着刚做的粉指甲,可偏偏又是烟酒嗓,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春春默默加完一圈水,回到柜台的时候撇见账单还在玻璃柜上。

她盖好暖瓶,抽出那张写满数学公式的纸,目光落在最后的数字369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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