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无天俏苏樱,有情有义救灵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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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灵素取出一枚金针,刺破他右手手背上的血管,将口就上,用力吮吸。胡斐大吃一惊,心想:“毒血吸入你口,不是连你也沾上了剧毒么?”可是四肢寒气逐步上移,全身再也不听使唤,哪里挣扎得了。
程灵素吸一口毒血,便吐在地下,若是寻常毒药,她可以用手指按捺,从空心金针中吸出毒质,便如替苗人凤治眼一般,但碧蚕毒蛊、鹤顶红、孔雀胆三大剧毒入体,又岂是此法所能奏效?她直吸了四十多口,眼见吸出来的血液已全呈鲜红之色,这才放心,吁了一口长气,柔声道:“大哥,你和我都很可怜。你心里喜欢袁姑娘,哪知道她却出家做了尼姑……我……我心里……”
她慢慢站起身来,柔情无限的瞧着胡斐,从药囊中取出两种药粉,替他敷在手背,又取出一粒黄色药丸,塞在他口中,低低的道:“我师父说中了这三种剧毒,无药可治,因为他只道世上没一个医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来救活病人。大哥,他决计想不到我……我会待你这样……”
——摘自《飞狐外传》第二十章
01
我是程灵素,毒手药王的关门弟子。
师父说过,碧蚕毒蛊、鹤顶红、孔雀胆这三项剧毒混在一起,无药可治,只因世上没一个医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来救活病人。可他决计想不到,我为了救活胡斐,真的不要自己的性命。
三魂缥缥,七魄荡荡,我身不由己地离了胡斐,来到鬼城酆都。心有牵挂,我始终喝不下那碗孟婆汤,他们倒也并不恶声恶气催我投胎转世,反而由毒药司在金庸乡辟给我几亩方田就此安顿。
邻居居然是裘千尺。按年代算来,想必她已在冥界孤单过了这几百年吧?
那日见她,头发稀疏,几已全秃,满面皱纹,然而双目炯炯有神。我冲她微微一笑,她双手抱臂,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我在田间种了大片的药草,一如前世。想起那个笨小子怀揣我种的蓝花,躲过血矮栗之毒,微笑之余不免惆怅。
闲余,我会上奈何桥去张望,十丈红尘,无限繁华,人世若隐若现。胡斐就在那头,可我看不到他——阴阳相隔,可叹我们遥如参商,终是无缘人。
图片来源于网络,侵删长沟流月去无声,二十余年如一梦。
冥界岁月虽不改容颜,我却自感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有时候,我在坐着的时候居然会似醉酒般睡去,醒来只觉抑郁难言。许是体内余毒未清?许是思念过甚?许是中了自己种的醍醐香?善用毒解毒之人,居然医者不自治。
老死不相往来的邻居裘千尺登门的那天下午,我刚好醉后初醒。
她着深绿布衫,倚在茅屋门框,抱臂似笑非笑,脸上依旧沟壑纵横,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牢我。
我挣扎着起身,走向方桌,想给她倒一杯茶水。
她开口,苍老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怎样?情花毒是否解了你相思之苦?”
我一怔,缩回伸去倒茶的手,霍然转身:“你是说,你给我下了情花毒?”
不,不可能的。我早料到她会种那毒花,深知那花对我这等深情之人甚为剧毒,所以早在苗圃种下断肠草、忘情花两物,以此相克。何况若真是情花毒,应疼得肝肠寸断才是。
“哈哈哈哈......”她仰头大笑,秃头上扬,眼角嘴角的褶子皱往一处。“你以为今日之情花毒,还是昔日杨过用断肠草可解的情花毒?就算你是毒手药王再世,只怕也一样慢性毒发。亏得慕容景岳和薛鹊还说你如何难对付,他们居然评你算无遗策!照我看来,也平庸得紧。”
原来我那对师兄师姊,找了她做靠山。看来他们果真中了我临死前设下的七心海棠之毒,也到了阴间。
裘千尺缓缓踱进屋内,似是看清屋内并没摆放那小盆的白花醍醐香,而且我也并未点燃可疑的七心海棠蜡烛。
她看着我的眼睛,撇着嘴角道:“为了和你争‘冥界第一毒’的名号,我真不容易是不是?真是枉费我花了这么多年的功夫。”
她一步步走近,我盯着她不语,心内默默数着她的步数,直到她“扑通”一声栽倒在矮几前。
门外阶前那嫩绿的小杂草,叫做“九步倒”,粗看就是没有打理的荒草。若她不是制毒之人身有定力,恐怕倒下得更早。刚才本是想把解药下在茶水里,现在看来她已不用喝这杯茶了。
我戴上特制手套,蹲下身去,在她身上搜寻。她日日与那情花毒相处,想必一定随身携带解药。
一缕似兰似荷的异香从她衣服传入鼻端,我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02
再次睁开眼时,赫然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似秋月似清波,盈盈流转,衬得眉目如画。
她也正盯牢我看,见我醒来,便向一边站立的人得意洋洋道:“你说,她厉害我厉害?”
单单这一句,我便感觉兵气纵横。我微微转头,四周花木掩映,小桥流水,而我正靠卧在一张藤床之上,似有些拘束,又不知何处欠妥。
旁边站立的婢女走上前来,恭敬道:“程姑娘,这位是苏樱苏姑娘。”
这世上女子稍具几分姿色者众多,单从五官而言苏樱决计称不上绝色,然而她似乎具天地灵气,眼波流转,一举手一投足皆是绝代风华。
图片来源于网络,侵删见我只是盯着苏樱看,这婢女又补充道:“程姑娘,你现在是在古龙村。是我看你昏迷不醒,自作主张把你带回来的。”
古龙村?那个传说中可自由穿梭于阴阳两界的异空间?我们阴阳两界于他们如同透明,而他们于我们犹似传说。传说中倒是有这么一位苏樱姑娘,端的是美貌孤高、不会武功却是善用计谋毒药。
但是,我实未想到,传说中那般厉害的苏樱,居然这般稚嫩水灵。看这一对主仆,不过十五六岁模样。
那苏樱见我默不吭声,便淡淡道:“久仰姑娘大名,既然远道而来,难道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么?”
她话虽说得客气,但却似对我这狼狈不堪的来客生出了轻蔑之意,嘴里说着话,眼珠却看向水中的游鱼。
我虽心下恼她辱慢,但碍于她救我的情面,少不得要道一声谢。于是我翻身下塌,一揖到底:“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日必定相报。就此告辞。”
“嗤——!”她翘起嘴角,表情仍旧淡淡的,言语却更加不恭:“你我看似年龄相仿,你却白长了一对晶莹清澈的眼珠子,竟是如此俗不可耐!难怪胡斐不愿意要你。”
初次见面,她却如此目中无人,我气结,不欲与她多说,只想快步离去。
苏樱没有回头,待我走至月亮门前,她才淡淡道:“你就不想知道,胡斐现在人世过得如何?”
蓦地,我全身滚过一阵痛意,不禁皱了皱眉。我似被施了禁足令,不仅挪不动脚,反而转过身来。
苏樱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若是还要走,我自然也不能拦你,但我却要告诉你,你是万万走不出外面通向冥界那石门的!”
我目露疑惑,还未说话,苏樱已接着说:“且不说我这一路上布下的暗器机关,单是你体内的毒,就已让你面现死色活不过一个时辰。普天之下,只有三个人能救得了你,而他们,一个是裘千尺盼着你死,一个是你师父不知所踪,而我,只怕是唯一肯出手救你的。”
我身子一震。说我余毒未清命不久矣我尚能自知,可我再不济也是药王关门弟子,为何非得让这个小姑娘来救?
她转头向那位婢女叹气道:“盈盈,你看,她和花无缺一样,初次见面时都不肯信我。”
盈盈一笑,接口道:“姑娘你原是欣赏她医理高明欲引为知己,才让我去冥界投拜帖,不曾想正好见她昏倒将她救回。姑娘你倒是心疼她,但看来她并不爱惜自己。”
我并不想多听她们主仆二人同气连声,便忍住痛意开口问道:“胡斐现在人世过得如何?”
苏樱略略转向我,淡淡瞧了我一眼,这一眼却似瞧入我的心里,我无论在想什么竟都似瞒不过这一双美丽的眼睛。
她悠悠地再叹一口气:“你若对自己的性命丝毫不知珍惜,岂非令人失望!”
她见我仍不吭声,便只好说:“你死了,他的故事还长得很。”
这是当然,不然当初我何必为他吸毒血?原就是要让他好好活着。
她轻轻一笑,又道:“可你若在冥界死了,便会魂飞魄散,而他的故事仍然还长得很,只可惜你再也听不到了。”
03
我立住不动,脸上只露出凝思之意,既无难色,亦无喜容,想要教她猜度不透。
《神农百草经》、《药王神篇》、《鬼药王经》的字字句句,阴阳两界所有药草的病理毒性,在我脑内飞驰而过。
而她也并不着急,只在石凳旁坐下,慢慢捧起一杯茶。
半盏茶后,我徐徐开口:“我这次所中之毒,是否来自你们古龙村?”
苏樱身子向后略略一仰,拍了拍手,喜不自禁道:“聪明!”
图片来源于网络,侵删她招招手让我入座,吩咐婢女倒茶,又道:“这样毒物,虽在我们这里开花,但它的根叶却长在你们冥界,你倒是猜猜看?”
冥界边缘的毒株,北冰冥东梦兰西曼珠均有花有叶,唯有南边的幽灵草最可疑,其叶片状若兰花瓣且晶莹剔透,在《鬼药王经》上一直都被当作是花叶同体。
不曾想到,它的花,居然开在异空间。
我缓缓道:“这幽灵草,开出的花香是否似兰似荷?”
苏樱眼里盛满微微笑意,那是一种棋逢对手幸遇知己的欣然。她并不回答我,反而又提问:“那你是否知道,是谁给了裘千尺这似兰似荷的往生花?”
“往生花?”我苦笑,“谁取的名字?不如叫往死花来得痛快。”
“这花本不是剧毒,但它是极好的毒引”,苏樱道:“若是那人以前正好中过致命蛊毒,便会再次毒发。碧蚕毒蛊我只能帮你暂时压制,无法彻底解毒,毕竟只有你才会不顾性命去救病人。而且,”她直直看向我的眼睛,“往生花最凶险之处在于,它是连环毒引——它一旦入体,你所中的情花毒就渗入你的五脏六腑成为新的毒引。若不在这一个时辰内吃下解药,以后一旦你动情思念,便会由情花毒引发蛊毒,再次毒发可就只能是药石罔顾。”
难怪我迫切想知道胡斐消息的时候,身体会涌过痛意。所以,这个利用裘千尺来对付我的人,应是恨足了我,且知道我的一切薄弱之处。
“难怪一直没有在阴间见到慕容师兄和薛师姊,原来,他们逃到了异空间。”
苏樱端起茶杯吹了吹里面漂浮的芽片,又举起杯向我致意道:“你这么聪明的人,若是就这么魂飞魄散了实在可惜。”
我回举杯示意,微微点头。是啊,我若想知他安好,须得自身安好。
“但是,幽灵草住生花,此生花叶不相见,所以它的解药,定是会让我和他魂魄都不能相见,是吗?”明知相思苦,偏又苦相思。若问相思为何苦,只因相思已入骨!若此生魂魄不能相见,何不如现在就魂飞魄散!
苏樱抿了一口茶,依旧波澜不惊道:“二十年前,本来你可以只用断胡斐一臂,用‘生生造化丹’续他九年性命,那九年里,你怎知自己医术不会大有长进呢?”
我黯然垂目,第一次向人坦承心事:“我赌不起。我只想他好好活下去。”
她却冷冷一笑:“就我来看,你此番牺牲可是大大的不值。你这么痴情这么卑微,你可知那胡斐,在他父母墓前捧着你的骨灰请求袁紫衣还俗?你可知他不久就忘掉了你们,又心满意足地娶了娇滴滴的苗若兰?”
虽有些意外,但我旋即释然。只要他安好,我又何求?反正我会是孤身一人,又何必在乎他爱谁娶谁呢?
苏樱见我不语不怒,知她激将无用。“原指望你绝情绝义放下心魔,看来我根本省不下这颗宝贝解药。”她叹一口气,伸出右手,手心一粒红色药丸晶莹剔透,“这粒‘彼岸丹’,我耗费十年功夫才制得一颗。好在是给你用,也还不至于太过心疼。”
她拉过我的手,将药丸放在我手心:“它并不会让你俩魂魄永不相见,但会让你跳脱彼岸,看到残忍真相。”
我将拇指和中指并拢,拈起彼岸丹,举着它迎向斜阳,深深浅浅透明的色泽诱惑着我,似露珠,似水晶......胡斐和我之间,尚有真相?
04
它缓缓滑入我的喉间。
我闭上眼,脑海中却一刻也不停息,似隔岸观火,看尽前世滚滚红尘……
洞庭湖畔初相见,少年胡斐打量着小姑娘程灵素,容貌平平身材瘦弱头发枯黄,若不是有求于人,他都不想理睬她。后来他差点抛弃了小姑娘送给他救命的蓝花,只因蓝花颜色娇艳才侥幸留下了。
他老老实实帮她担粪浇花、吃光她做的饭菜,她芳心暗许。然而他却只想逃离,仅与她兄妹相称。
她仍强装笑颜跟在他身后,把那一滴泪水留在尘土里,不求回报地为他出谋划策,与他共赴险境。她如此卑微如此安分守己,而那少年一天十七八遍挂在心上的,却是美丽娇俏鬼灵精怪的袁紫衣。
只因为,她不美。
图片来源于网络,侵删小姑娘聪明才智胜过那憨傻少年十倍,事事料敌于先,稍稍用点计谋便可诱敌入瓮,然而少年不以为喜,反而有所顾忌。
在药王庄,看到她对付师兄的对策,他想:“我枉然自负聪明,哪里及得上她半分。”当看到她连无毒的衣服都备好时,更是自愧不如:“我年纪是活在狗身上的。”
当年陈家洛也更喜欢霍青桐那个弱智但比她漂亮的妹妹。男人心性,胡斐亦未免俗,她一切都了然,他窘迫意外,他隐隐畏惧。
只因为,她太聪明。
小姑娘医术高明、仁心仁术,用毒手段更是出神入化让人防不胜防。可父亲因毒毙命母亲随之殉情,“毒”这一字偏偏是胡斐的独门大忌。
她去铁屋中救姜铁山一家三口,点了七心海棠往屋里薰,他便怀疑她是要取人性命;她为苗人凤医眼睛,他也怀疑她会趁机下毒;她讲小时候被姐姐取笑“丑八怪”的故事,他便疑心她一气之下将姐姐毒死了。
可怜磊落宽容的程灵素一直心存幻想,以为向他解释清楚便没事了。
小姑娘镜子般的清晰透彻,却给胡斐造成了压力。他心里暗想这姑娘“整日和毒物为伍,总是不妥。”
只因为,她太会用毒。
她的不美、聪明、善用毒,原来样样都是他的死穴。
可他明明不会爱她,他仍说:“天下只有一位姑娘,才知道我会这般蛮干胡来,也只有她,才能在紧急关头救我性命。”他明明不会爱她,却说“我与你同死”,让她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他在玩火,在把小姑娘往死路上推。比起她研制的七心海棠之毒,比起让她殒命的三项剧毒,一厢情愿的爱情才是无药可救的剧毒。
一厢情愿的爱情之毒,她将口就上,用力吸吮,暗红妖冶的藤蔓顺着她的七经八脉游走盛开,将她拉入黑暗的深渊……
05
恍如一梦,我自虚空中挣扎出来。冷汗涔涔,心似擂鼓般咚咚跳着,可周身不再疼痛。
月色初上,我抬头看向虚无的天际,黯然不语,渐渐地似被这溶溶月色所感,眼中升腾起蒙蒙的雾气,长长的睫毛慢慢合上,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原来我对他而言,就似我名字所寓示的《灵枢》和《素问》,他志不在此,不懂,亦不爱。
苏樱一直静静不语,见我默默流泪,方翩然飘至花丛,摘下两朵艳丽海棠,插一朵在自己头上,插一朵至我鬓边,微笑道:“海棠并非真的无香,你程灵素也并非真的不美,不是有心人,未能得其妙而已。”
她携我至水边。波影流转,落花坠入水中,被水流冲得七零八落——真正是“落花妾有意,流水郎无心”。
脑内瞬时一片清明。
我抬头看向她灿若流星的双眸,朗声道:“心无挂碍,我想回阴间找孟婆讨碗汤药。”
她展颜一笑,淡淡道:“阳间,我再去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