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淬火蓝布②

第一章 抉择(下)

从此，他又有了儿子，慢慢地，这个沉寂破败的家里又有了久违的笑声。不知不觉，这个家变得温馨了许多。

像命中注定有缘，每次回到屋子，儿子见到他，总是挥着小手，扑腾着双腿，眯缝起双眼，裂开小嘴儿，笑个不停。看着儿子那高高翘起的嘴角，微微下弯的双眉，衬着那双浓浓的眼眸，他的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滋滋的。

养活儿子的奶粉有了，是用家里唯一值钱的老母猪换来的。

可是，饥饿却像个跗骨之蛆，更凶狠地咬噬着他。

一次重感冒引发高烧，董栋小浑身滚烫，躺在冰冷的土炕上，意识模糊。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不得不从买猪换来的仅剩的那点钱中挪出来，用于救急治病。

给孩子买奶粉的钱，越变越少。

视线模糊中，董栋小看到土炕另一头，襁褓里的永在因为饥饿发出微弱的、小猫似的哭声。一个绝望的念头如同毒藤缠绕上来：把孩子悄悄送走……送到公社门口……或许……自己和儿子还能活下来……

这念头刚升起，永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无意识地伸出小手，在空中抓挠了几下，竟准确地、极其微弱地抓住了董栋小露在破被外的一根手指。那一点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力道，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混沌的意识里！

他浑身一激灵，猛地睁大眼睛，巨大的羞耻和愤怒瞬间淹没了那点自私的念头。他狠狠抬起那只没被抓住的手，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屋里格外刺耳。

“畜生！”他低吼着骂自己，挣扎着从炕上滚下来，踉跄扑到水缸边，舀起冰冷的井水，不管不顾地灌了几大口。刺骨的寒意激得他剧烈咳嗽，却也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看着土炕上那个小小的生命，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凶狠。

他抓起墙角冰冷的锄头，拖着虚脱的身体，一步一挪，又走向了那片冰封的、似乎永远也翻不完的田地。

“死？”他对着呼啸的寒风，对着灰暗的天空，也对着自己心底的软弱嘶吼，“也得死在娃前头！”

那个他从风雪里抢回来、如今要用命去喂养的孩子，他给他取名叫“永在”，永远在，永远平安地留在他身边。

这名字，是卑微的祈求，更是向这吃人的命运发出的、一个父亲最决绝的宣战书！

那块包裹过永在的蓝布，被他仔细洗净、晾干，小心翼翼地叠好，压在了箱底的最深处。

它不再只是一块包裹弃婴的破布，它成了一个烙印，一个沉默的见证，一个需要用一生去偿还的债，一个需要用生命去守护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