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楔子•海国(首更求赞)
(一)
天空呈出生铁一样的灰色,笼罩在整片近海和龙血岩滩上。狂风呼啸,卷起几米高的巨浪,狠狠砸在岩滩边缘那些棱角峥嵘的漆黑岩石上,爆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龙血岩滩的深处,几千只亚麻布帐篷奇迹一般搭建在尖锐的乱岩上,帐篷顶插着绣着狼头的黑色旗帜。这是镇守在帝国北塞的最精锐的军队的标志。武士们把狼群奉为战神的化身,他们用雪蚕丝在黑色的旗帜上绣出狼头,自称为白狼营。他们在冲锋时竖起旗帜,所有蛮族的骑兵望风而逃。
帐篷前的篝火熊熊燃烧,赤裸着上身的彪悍男人们围坐在一起,撕扯着面前整头的烤红岩羊,盔甲和刀整齐的叠好放在身后。没有人说话,偶尔有人把残酒泼进火堆,发出“嘶”的一声轻响。
一块远离篝火群的倾斜岩石上,盘膝坐着一个抱着马刀的中年汉子。他把刚刚刮过的下巴轻轻抵在刀柄上,静静看着篝火旁的男人们。这就是白狼营的主帅,草原上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但所有人都敬畏他,他的帅旗出现的地方永远能锁定胜利。蛮族称他为“呼伦拉勒”,意思是“狼王”。但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不信这样的人会让整个草原都感到畏惧。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牧民,脸上被草原上的大风吹出的皱纹很深,看起来朴实木讷。只有他的眼神例外,锋利如刀剑。见过的人都说,那是头狼才会有的眼神,比鹰都要锐利。
他举起手边的白铜酒壶痛饮一口,闭上眼睛,将注意力放到在舌尖滚动的烈酒上,享受被火焰包裹的温暖与疼痛。刚到草原的时候,他每个夜晚都裹着羊皮毯子,一瓶接着一瓶喝蛮族人酿的最烈的酒,直到醉倒。他还有一点时间发呆,可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来岩滩驻守的前夜收到的国君的亲笔密诏。“舍生取义,不苟而全。”他叹口气,觉得眼眶有些干涩。
谁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君让臣死,臣不得不尽忠。
一壶酒喝完,他慢慢起身,吹响了挂在胸前的小铜角。低沉的角声响彻营地。篝火的被一盏盏地熄灭,营地归于寂静。他起身,悄无声息的移动,几十米的距离,转瞬即至。他像影子一样出现在穿戴好盔甲的武士们的面前。他举起右手,将马刀举过头顶。武士们提着刀剑围绕他静静垂首站立,仿佛面对战神。“此一战,定复大鎏荣光。”他一字一顿,仿若神谕。“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武士们应道,恰似起平地惊雷。
(二)
军队停在岩滩外围的一处断裂的海崖下。没有点燃火把,所有人围着他坐下,静静地盯着他。这是草原的规矩,狩猎之前,所有公狼要听头狼安排进攻的计划和后退的路线。他站在崖下的阴影里,穿着一身黑色的重甲。他深深吸气,声音像从身体深处爆发出来“我们对阵的是海国最精锐的一支,没有援军,没有退路,想活着,”他抬手指向海的方向“唯有死战而已。”言罢,他盘膝坐下,怀抱着马刀,闭上眼睛。他突然想起幼时背诵的一句诗。
不知几人得北还。
(三)
当龙血岩滩颤动起来时,所有武士都抬起头,遥遥眺望海天交汇的地方。一道蓝色的光柱冲天而起,云层向四周溃散,露出灼烧的日轮。“终于来了。”所有人心中都有了释然的感觉。万丈光芒洒落近海,照亮了数十道向岩滩翻涌来的滔天浪涛。与此同时,奇怪的“嘶嘶”声从远方隐约地传来,却像一道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中,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把手摸向武器。那是最原始的本能,是鸿蒙初开时开辟世界的人类面对群蛇的恐惧。但没有人退缩,刀剑在鞘中振动,仿佛期待着杀戮。
“杀!”咆哮声在第一道海浪拍打上岩滩时响起。千万身穿厚重铁甲的武士同时起身,如同山岳拔地而起。金戈交击,刀剑出鞘,号角声响彻了整个岩滩的外围。武士们举起雕刻着狼头的盾牌和重剑,像一面墙推向海与陆的界限。他们的身后,身穿革皮软甲的弓箭手拉开一人高的角弓,数千支云纹铁箭搭在弦上,指在了武士们冲锋的方向。
在海浪拍落的地方,巨蟒吐芯的可怖“嘶嘶”声骤然响起。无数铁塔般高大的海妖密密麻麻的矗立在岩滩的边缘。它们长着锋利的骨爪,蟒蛇一样的下半身和钢铁般的肌肉反射出深青色的光芒。岩滩的外围不过百米宽,双方很快便交混在了一起,怒吼声,刀刃切开肌肉的声音和倒地的闷响盖过了海涛和暴风的怒吼。
(三)
时间已接近迟暮,血液被海水裹挟着流进海里,海水呈现出了淡淡的红色。岩滩上堆满了支离破碎的尸块,它们相互纠缠着,锋利如剔刀刀刃的指骨和穿戴着铁护手的手臂被一同砍下,巨蟒一样的身躯死死绞着一具尸体,狰狞如恶魔的头颅却出现在十步以外。
所有人都赤红了眼睛,拼死把刀刃送进对方的身体。比较完整的尸体被一批一批的送向岩滩深处,濒死的哀嚎和风声混合在一起,仿佛葬歌。
他浑身都沾满了鲜血,身边堆满了碎裂的尸块。马上持的重刀在他手里像切肉用的餐刀一样优雅。他的刀技取自蛮族,沉稳厚重,每一刀都能将一个海妖劈开。已经鏖战了两个时辰,他的精力还是那么充沛。左臂的甲胄被撕裂了,露出的手臂上纹着一匹苍狼,血液在它的爪牙下凝固,生动的好像随时可以扑出来。
武士们已经控制了战场的局面,海妖们一步步退入了近海,可他的背心却始终像被尖刀抵着,好像什么灾难正在逼近。进攻的号角声响彻整片岩滩,武士们抛下盾牌,做出在骑兵冲锋的姿态,向着海的方向冲刺。沿途的海妖纷纷失去抵抗的能力,被驱赶着跃入海中。吹奏号角的武士扯起了绣着狼头的大旗,在风中招展。可他心里的不安感觉却越来越强,仿佛草原的羊被狼群盯住。他站在岩滩的边缘,看着远方的蓝色光柱慢慢淡去,与湛蓝的天空融为一体。巨浪翻涌着,将跃入海中的海妖卷去大海的深处,而后也平复不见。身边的武士们摘下头盔,眼睛闪烁着疲惫但兴奋的光,被血粘在一起的胡须迎着风飘扬。
“是镇守塞北的雪狼营吗?”温润的声音从海底传来,带着淡淡的威严。刚刚平复的海又瞬间躁动起来,成百上千的海妖浮上了海面。所有准备离去的武士身体同时一震,刚刚收进鞘中的刀剑再次出鞘。可是海妖没有发动进攻,只是列在两侧,低垂首,仿佛迎接神明降临。“海君?”他大吼,全身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明白了那份不安的来源。
相传海国大君被天神赐予神力,掌管天河和冥河两条河流,世代相传,作为天地间所有水的主人。虽然从没有人见过海君,但他从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因为他知道,见过的人都死了。
“是孟启律将军吗?”声音里带着笑意,平和优雅,仿佛故人相见。他身形僵硬了一下。这个世上还有谁会叫他的名字呢?这个名字已经随着一道诛九族的御令消泯在这个世上了。他低下头,全身再次颤抖起来。下一瞬,马刀猛地脱手,在空气中发出暴鸣声,像一支利箭直直刺入海中。海水突然像沸腾了一样的翻涌起来。“不愧是狼王啊,真是果断。”声音中带了一丝赞赏“怪不得是蛮族都要敬畏的男人。”
水柱冲天而起,碧蓝色的王座从海面升起,载着一身蓝白色戎装的年轻男人。他的相貌被一团光模糊了,但能感觉到他在笑,像逗弄小猫时温暖的笑。在他的注视下,所有的人都像被野兽盯住那样动弹不得。武士们脸上都露出了绝望的表情。雪狼营中的武士都是能徒手搏狼的勇士,但是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却提不起一点反抗的勇气。
谁敢抵抗神的意志?
“撤,快撤!”他大吼起来,却被声音里的颤抖吓了一跳。他这才发现自己全身像糠筛一样颤抖。所有武士如梦方醒,开始疯了一样的往岩滩深处跑去。“看来狼王不是传闻中的不怕死啊。”海君轻轻嗤笑一声,接着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不过传闻的勇武过人倒是真的。距离那么远还能伤到我,真是了不起。”他眯起眼睛,看到那柄马刀的前半段嵌入了海君的肩膀。“些许雕虫小技罢了。陛下若是还没玩够,吾愿与陛下战一场。不过,还请让我帐下武士离开。”他朗声道,气势骤然变得锐利,仿佛要有虎狼从眼睛里跳出来。
“那可不行,杀了我海国子民,岂有不偿命的道理?但出于对狼王的尊重,”海君随意挥手,却有千万吨的海水卷起,向着他涌来。“让你的属下奋力逃吧,杀死你之前我是不会动他们的。”海君声音带着笑意,“怎么样,让我看看千百年后人族的最强战力还能不能到达紫薇皇帝的程度。”
下一刻,他眼前一切都被海水覆盖了。他闭上眼睛,古奥的语言像诗那样从他的嘴里流出。他诵的很快,音节快速爬升着,一切声音都逐渐被扩大。武士们撤退时铠甲相撞的脆响、风吹入岩缝的哨音以及海潮涌来的声音塞满了他的耳朵。他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往不胜的自信。“喝!”他怒吼着出拳,一股从没有过的力量在血脉中横冲直撞,几乎要将他撕碎。拳头上传来巨力,瞬间折断了他整条手臂的骨头。但那股力量拉扯着他的肌肉,不受控制的连续击打在海潮上。海潮的推动速度突然慢了,几秒钟后“砰”的溃散成无数水珠,消散不见。
他裸露在盔甲外的皮肤红的像是要燃烧起来。他大踏步上前,每踏出一步,身边气势便强盛几分,他踏入海里,溅起一人高的水花。“神术?”海君的声音一抖,猛地从王座上起身,两道水柱卷起,正托住海君的身体。此时,他距离海君不过百步。他怒吼着挥出从未有人见过的拳法,狂风呼啸,空气砰然作响。 海君口中急促地吟唱起来。同样古奥的语言,却与他吟诵的完全不同,空灵优雅,像是风铃在山谷中回荡。当他的拳头碰到海君的脸时,海君的吟唱到达了高潮。
一股巨力阻挡了他的拳头。他猛地倒飞出去,耳边传来海水倒灌的声音。他只觉得全身被一双手压入地下,蹂躏,挤爆。他竭力睁开被血色蒙住的眼睛,妄想挣扎,却在不远处看到了自己的两条断裂的手臂,被残破的狼头旗覆盖,卡在岩滩的石缝。
这是他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