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蓝屋狂想曲

蜻蜓人

2019-05-19  本文已影响49人  明日安

失眠的第十四日。

正午时,突然被愤怒撕碎,接着我也碎了一面镜子。躺在床上痛哭之时,手边摸到了玻璃碎片。我想把哭声传到隔壁去,于是调集了所有催泪的讯息,而恍惚是感觉一切皆可悲了。

收了眼泪便开始收拾那些碎片。

这是有预谋的,眼睛作为闸门。让这盐水流出来,总是会畅快一些。

聚会是在三点。我乘车前往目的地,见到了等我的七子。她今天一席长裙,配一件牛仔外套,算是盛装了。在一楼迎接的女性也穿得极为乖巧,还扎了两束辫子,总感觉比实际年龄相比太显稚嫩。她叫莫菲菲。她的精神该是这帮失眠者里最好的,对人的客气让我忍不住想去作恶。

“上次你的表现很好。”

“谢谢,谢谢。”

上次我根本没有来。

七子过来与她打招呼,她们是认得的。我等待着被七子戳破那小小的谎言,然而这并未如愿。七子跟她一起接待其他人。我先去了一趟洗手间,向脸上扑了些冷水。事先哭过是对的,眼睛没有那样沉重,也没有肿胀。

一楼是间书屋,二楼是个只有少量家具的空室,已经有很多人在这里等了。里面大多数都是之前见过的。这些同类的眼神都是极容易辨认的。然而也有泛着多余的亮光的眼神,我已经屡次怀疑他是假装的——那个穿一身黑衣的瘦高男人。他一直在注视这里的女性,社交节奏把控得很好。

大家照例看些片子,聊聊阅读的内容,尽可能分享一些带有温度的东西。瘦高男人的分享几乎催人泪下,他再次说起自己曾经经历过这样的苦难时刻,但挺过来了。这一次,一切又开始,他已经准备长期抗战,希望能与大家一起。

“不要抛弃我啊!”

大家互相说着加油,七子在身边高声喊:“一起睡着”。

大概会是让一般人误会的回应吧。

在七子讲述时,她无端回想起小时候戴眼镜的事。那时候,是她第一次失眠,因为戴眼镜太兴奋。

轮到莫菲菲了,她说自己又在深夜听到床边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了。我不由惊诧地望向她,如此一来我竟然没有可说的了。

她听到的呼吸是什么节奏的呢?是细长而平静的,还是粗重急促的呢?是不是有荒谷中与人相对的感觉,还是那是多人的呼吸在耳边轮转呢?

“我昨天睡得很好。”等轮到我时,我脱口说道,“所以……我有罪。男性们都知道吧!”

莫菲菲盯着我,眼睛睁得很大,几乎与脸不成比例了。那眼神,似乎突然变得异常坚硬,不像是人的。被这种眼睛看在眼里,是什么样的形象呢?然而,这也只是一闪,她了然一样眨了眨眼,就放弃了对我的锁定,带着难言的失望。

“那个……还能管用也好。”组织者说道。

“只能说是幸运。”

七子怒视我,让我别再说下去。然而,一种虚无的热情在人群间飘荡,不时会露出本来面目对我们嗤笑,那时是我们沉默的时候。接着,下一个话题引起的声音拯救了大家。这倒是让我犯困的时刻,然而那睡意却依然浸不透身体。

话题一个个都溶解在虚空里。有人开始坐不住了,肥胖的组织者站在场地中央,号召大家做一次集体放空实验。二十几个人在一阵静默中,仿佛在与什么对峙。

五分钟了,我手里握着半块饼干,一只脚翘着,在这里创造静默。而这竟然已经是这次聚会的高潮了。

这三个小时,就是一次集体无意义。

小分队接下来要去吃个早点的晚饭。七子拉上了莫菲菲。我总记不得她的名字。失眠也许剥夺了我们大部分人的智商,还有正常的感情和欲望。她没精神却装作有精神的样子让人倍感无力。而瘦高男人果然来找七子了,七子却拒绝了他,他是精力充沛地又转向了其他目标的。

之后,我们三个在自助餐厅里坐下来。七子靠近窗子,风吹来她就开始流泪,不得不与我换了位置。

不知为什么我们聊起幼年接触过的动物。七子曾经喜欢吃炸过的虫子。

“你们知道蜻蜓的肚子是能吃的吗?”

“咦,太邪恶了。”我回道。

“我喜欢蜻蜓的眼睛。它们睡觉时,眼睛也睁得鼓鼓的,还在纪录着世界呢!”莫菲菲说,“有一回,我看着它的眼睛,它越来越大,很神奇。觉得……要被它催眠了。”于是,她把它放在蚊帐里除蚊。

我们相继回忆起了对这优雅昆虫实施过的残忍。

我曾经把三只蜻蜓的尾巴用绳子连起来,看它们如何飞。它们竟然在反复尝试后达成了一致,向同一个方向移动,一直越过屋顶,飞向夕阳了。它们大概至死都无法分开了吧!

“诶,这算什么呢?我们都成了蜻蜓人了吧!”七子忽然放下筷子说道。

蜻蜓人,闭不上眼睛的蜻蜓人。我们的眼睛会越来越大吗?也会变成复眼!

七子竟然又哭起来。莫菲菲也没有话来劝慰她。

“就当做是蜻蜓的复仇吧!”我说,“我们谋杀的蜻蜓回来复仇了。”

“鬼话。”七子捂着眼睛说。

我们都已经放弃了要为我们如此的下场找到合适的理由。然而莫菲菲并不是。她说那呼吸是她那死去的姥姥的。姥姥走时她还小,但当她接近遗体时,她分明听到了姥姥的呼吸。

“你跟她关系怎么样呢?”我问。

“不是很亲近。”

“你母亲还有兄弟姐妹吗?”

“有,五个呢。”

“那估计……那呼吸,说不定是路过的亡灵啊什么的。”

莫菲菲不想与我争辩,七子也绝不相信。

“我没有听到呼吸,我只是看着窗外闪过的灯光。数着这些灯,我能平静下来。”

“在数着别的什么吧?”

七子摇头问我:“你那样做真的就能睡着了。”

我老实交代,没有兴致已经很久了。

跟七子没有发生关系也很久了。如今恐怕这才是折磨啊,两个人完事以后并排躺着,直挺挺望着黑暗。

七子的症状之前做上班族时就有,可是一次南方出差回来突然加重了。具体原因我也是不详。我能说得清楚自己的原因吗?旁人也许说,你这不过是失业的惩罚,找到一份工作立即就会正常了,不过七子也许会站在我这一边。

“今天开始,我听一晚上音乐吧!”莫菲菲说。

“你试着跟随那个呼吸声,别拒绝它,听听……它能带你到哪里去。”我提议。

“到时候会很害怕。”

她试过了。

七子说要跟她走。

我看到两个人都默默吃着,头抵着头,我敲了敲手里的叉子。

此时,莫菲菲的辫子是散开了的。它的长度足够把我们三个都绑起来吗?我们若望向一处,是能相互扶持着飞起来吧!

吃着眼前无味的东西,我再次想到了那三只飞过屋顶的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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