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
(一)
2014年夏天,格外的炎热。
假期之余,我在南阳市找了一个暑假工,离家很近,也就一条马路之隔。一来,可以缓解这漫漫长假中的无聊苦闷;二来,也能挣些零花钱。
我做工的地方,是一个酸菜鱼饭店。
当时,这个饭店刚刚开业,装修风格新颖又豪华。再加上整个市区做酸菜鱼的饭店比较稀少,所以,一开业便是人满为患。
我的工作,就是给客人上菜。有菜的时候上菜,没菜的时候就站在角落里察颜观色,及时满足客人们的需求。
这工作,说来也比较有意思。
我喜欢站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别人看不到我,而我能看到各种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有的勾肩搭背进来,坐下来就开始称兄道弟叫的比谁都亲,但是酒没过三巡就突然开始破口大骂拳脚相向;还有的一副有钱人的阔绰样子,说自己年轻时候做什么什么生意挣了几千万,挥霍无度乐善好施,可到了结账的时候却唯唯诺诺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两只手在身上摸半天也摸不出来个八分一毛的;还有的人,自己一个人坐那吃喝,吃着喝着竟嚎啕大哭起来,也不知道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哭的泪如泉涌。
这可真的很有意思哩。
某日,往常一样,我站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这些人们。
有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突然朝我招手。
那人满脸油光,已经喝的脸红脖子粗。他的脸特别的大,盆子一般,一看便知道是几十年的油水积攒下来的。他们这一桌,有十余人,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盘子摞盘子。
我赶紧跑过去,点头哈腰的问他:“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他满身酒气,迷瞪着两个浑圆的眼珠子,指着那一锅酸菜鱼说:“我说,要麻辣的,这连个辣味都没有,端回去重新上一盆麻辣的来!”
我看向他指着的那一锅酸菜鱼,已经被他们吃的狼藉不堪,只剩几个青黄色的酸菜叶子在油水上面漂浮着,让我想起来小时候村边的粪池子。
我有点犹豫,菜已经被他们吃完了,哪有再换货的道理?只是我不敢说,就在那战战兢兢的站着。
这时候,他旁边的一个满脸横肉大腹便便的人说话了:“小弟弟,罗总让你端回去就端回去,知道罗总是谁不?这店还想不想开了?”
我不再犹豫,一边端起那一锅只剩下汤的酸菜鱼,一边说道:“您请稍等。”
虽然我不知道这罗总是谁,但想必肯定是有权有势的大领导。
回去后厨,我把这事给酸菜鱼师傅说罢。
做酸菜鱼的师傅姓刘,快五十岁。年纪大,手脚却利索。他听我把这事说完,却不以为然,手起刀落没一会又一锅酸菜鱼做好了,然后把整整的一大瓶辣椒油都倒了进去。
我看着那鲜血般的辣椒油被刘师傅咕嘟咕嘟倒进锅里,红色如一个个的蝴蝶,又如一簇簇的鸡冠花,在锅里慢慢的蔓延开来,好看极了。
最后听刘师傅说:“他不是嫌不辣吗?你把这锅给他端过去。”
我呆呆的看着这一锅鱼,好家伙,只闻那味道,就已经感觉到有一堆熊熊烈火直逼我的喉咙。
(二)
我把这锅鱼,放在他的面前。
“这锅辣,您慢点吃。”
说罢,我就站在他旁边看着。说实话,我有点期待看到他被辣到的样子。
他看看我,又看看锅里的一层红色,咽了口吐沫。然后,竟然真的硬生生夹起一筷子,放进了自己嘴里。
下一秒,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睛瞬间涨大充血,眼泪顺势流了下来。本来就已经发红的脸越发的红起来,红中还透着青紫。
我心里好笑,只觉得有意思。
他端起水杯猛的往嘴里灌水,因为喝的太猛,开始剧烈的咳嗽。又因为太过肥胖,咳嗽起来仿佛将要死去的老人。
我心里得意,表面却装作惊慌失措,说道:“老板,是不是辣到了?这锅辣,您慢点吃。”
许久,他恢复过来,看着我说:“哪里辣了?不辣!端回去给我换!”
我懵了。
“老板……真……真的不辣么?”
“我又不是傻子,辣不辣我尝不出来?”那大领导越说越急眼,竟然朝同坐的众人说道:“你们都给我尝尝,辣不辣!”
他说罢,众人赶紧动筷子夹起来。
惊奇的事情发生了。
菜到嘴里,他们一个二个被辣的鼻涕横流,眼泪乱窜。但却是死不承认,都异口同声的说道:“不辣,罗总,这哪里辣嘛!”
演技拙劣又分外认真。
我呆住了,倔脾气也一下子上来了。
我分明看到他们都被辣的鼻涕横流啊,却是死活不承认!是我不正常,还是他们不正常?
我不信这个邪,拿起一双筷子,也夹起来一块放进嘴里。
一瞬间,我感觉到一团火从我的嘴里直冲我的胸腔。喉咙火辣辣的疼,感觉已经是冒了白烟,逼得我直流眼泪。
如果,这不是辣,那什么是辣?
这一团火,就着我的脾气,一下子就冲到了脑门上。我对着他们吼道:“都快辣死了!还说不辣!”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的样子,店里也只剩下他们这一桌客人。
店老板被我惊动了过来,第一眼,他便看到那个叫罗总的领导,顿时一改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像一条狗一样对着罗总点头哈腰起来。
原来,老板认识这个罗总。
待罗总讲完,老板一巴掌呼在我的脸上,对我吼道:“罗总说不辣,就是不辣!你一个小孩子懂得了什么?”
打完我,老板还故意夹起筷子吃了一口,鼻涕眼泪都给他呛出来了,他支支吾吾,故意压着忍着,对罗总说:“这哪里辣嘛!小孩子不懂事,罗总,今天我坐庄,这桌子菜我请了!”
那一巴掌打的我脸上火辣辣的疼,不知是被辣的还是委屈的眼泪,模糊了我的眼睛。
再看他们,已经被我的眼泪扭曲虚幻开来,分明就是一个个的魔鬼。
我脑子乱糟糟,再也听不下他们客套虚伪的话,慢慢的走出饭店,要下班回家了。
街道上静悄悄的,月亮已经升出好高。夏天微微的夜风,轻轻拂过我那火辣的脸庞,温暖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