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爸爸：当女儿决定要远嫁

小时候，我也曾这样和爸爸在房顶上看星星

我的爸爸今年48，马上就要过49岁生日了。我今年27，刚过的生日。我的爸爸年龄不算大，而我已经长大。我像所有人那样遇到了一个问题，关于远嫁。而我爸爸也和所有父母一样，不同意我远嫁。

我爸爸的职业是务农，从我小的时候便整日在忙。现在他正在家忙着掰玉米，等秋收过后就要外出做生意了。因为他很忙，所以他的脾气很差，我很怕他。小时候不用他说，我就会把成绩考得很好，好到年年第一。如果做错事，也不用他说，只要他一个眼神，我就立马知道错在了哪。他很要强，所以庄稼种得好，出去生意也做得好，所以我家早早的住上了瓦房，后来又住上了两层楼房，所以我能一口气读5年高中，然后读完大学。不是我笨，是我想上个好的大学，给他争光。结果，我俩都如愿以偿。

可是我的爸爸又和一般的农民不同，他闲时会关注文化知识。他是中央三套的忠实粉丝，他认得所有出现过的艺术家，并熟知他们每个人的履历。也难怪，小时候一本三国演义，很多片段他能倒背如流，当然也常作为教育我的段子，时不时讲起。

以上就是我爸爸的简单介绍，用一句话概括：他是一个有文化的农民。这对我的远嫁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他第一次听说我谈了男朋友是2013年的时候，是听我妈说的，我妈告诉了他关于朱先生的身高体重和家庭背景。这种事情我是决不会向他汇报的，因为我能想象到电话里的沉默和冷场，以及那只有一分钟却无限漫长的光景。照常，他听说后是沉默的，我妈小心翼翼的打探，他也没说什么。那年十一假期，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家，我怕他问我，问起朱先生的大专学历，以及他爸妈做的小生意。我怕他看不上。他一直活得心高气傲，什么都做到最好。用他的话说，可惜了他这个人才，如果换个环境，他一定可以做出一番成就。

果然不出所料，回家当天晚上吃完饭，我们一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只有我妈偶尔说几句话打破沉默。我无心看电视上在演些什么，我在暗自酝酿一条条针对他将要问的问题的回答。在我爸爸面前，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因为我从来没有敢坦白过什么，他问的时候我也没有敢有所抗拒。我妈常对我说，你爸就是有什么都说不出口，没那么吓人，你多说说就行了。可是，我依然没敢主动说出口，看见他，我打心底里变成哑巴。似乎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时间，他终于开口了。还是那三句话，他家是哪里的，他是做什么的，他父母是做什么的。我一一按照标准答案作答，并适当的进行了美化：他家是江苏XX市XX镇的，他是做装修设计的，一个月工资5000，今年就要考建造师证了，考过的话能换更好的工作，挂靠证书还有额外收入；他爸妈在一个小码头开了一个维修点，生意好的时候一年也有几万元的收入。过了一会他又问，你觉得他行不行。我说，我觉得行，有上进心。我妈在一旁帮我说话，有上进心就行，钱嘛，慢慢挣，他们都还小。

对话就这样结束了，大家都没再说什么，气氛逐渐解冻，我和我妈愉快的继续看电视，他在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第二天中午，他兴奋从外面回来，吹着口哨，问中午做什么好吃的。我妈在炖排骨，是我和弟弟都爱吃的，香气四溢。院子里的玉米金黄金黄的，在太阳的暴晒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我坐那里和妈妈聊天，他突然说，东边你那个姑姑今天回娘家，说要给你介绍对象，是她家邻居，男孩子长得不错，身高1米8，独生子，家庭条件也好，你明天去看看吧。我条件反射似地脱口而出，我不去，我不相亲，不知道跟人家说啥。我爸说，就去见见，不行就算了，你们都是一届的，就当认识个朋友。我依然在拒绝，并绝望的看着妈妈。我妈又来圆场，看看吧，不行你就直接回来。我突然意识到，爸爸是不同意朱先生的，他果然看不上。他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及时出现个姑姑给我介绍对象，不知是这么凑巧，还是他去找的人家。我心里的怨恨在无限扩大，第一次，我想到了抵抗，不管怎样，我就是要嫁给朱先生。

可是，我还是背着朱先生去相亲了，我不敢给他说，就当这是场意外。我早早去了姑姑家，匆忙的见了那个相亲对象。他带着一脸癔症未睡醒的样子，穿着我不喜欢的学生外套和运动裤。是的，他1米8，比朱先生高了十厘米，可是我依然喜欢商务休闲风的朱先生。

回到家，我夸张的向爸爸痛诉相亲对象的种种不好，比如毕业一年了还没工作，比如在家考个驾照有什么了不起，比如参加的国考1:2000的机会他肯定没戏。每一点我都故意说给爸爸听，因为这是他最在意的东西。当我带着胜利的笑容描述完毕，爸爸不再吭声，露出失望的神色便又去忙了。

很多时候，我眼中的爸爸都是沉默的，自顾自的抽烟，什么都不说。我妈说，你爸就是心事重，有啥都放心里。我不知道我的事他是不是也装在心里，在抽烟沉默的时候拿出来一遍遍的琢磨。

转眼又到春节回家了。有了十一的不愉快经历，我心里依然忐忑，依我爸的性格，这事绝不会就此罢休。他在这三个多月里，指不定又琢磨出了什么道理。我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给妈妈买了一套化妆品，给弟妹买了个包，给弟弟买了新手机，给爸爸买了一双他的偶像李宁牌的运动鞋，还给家里买了一个泡脚盆。每次回家我都大包小包的往家带，尽管我认真的记着家人提到的点点滴滴，然后用礼物来为他们实现，每次爸爸还是会严厉的数落我买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是不习惯给钱的，我不知道给爸妈多少钱合适，也不知道给他们钱他们舍不舍得花。还有，给钱的感觉，就像是为自己的不孝找到了弥补点，看，我没孝顺你们，但是给你们钱了。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感觉，因为爸妈并不缺我那几千块钱。

这次，爸爸当着客人的面，试穿了那双运动鞋，并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然后收好。大小刚刚好，颜色也漂亮。这次，他没批评我，反常的在客人面前夸我。我一时有点不知所措。爸爸很少表现出对我的满意，尽管我总是做的比别人家的小孩好。我从8岁会做饭，会做家务，小学5年的好成绩把屋里贴满了奖状，他还是没夸过我。

一天，我们一家5口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冷不防的，爸爸问我，你觉得他哪好？这一问把我愣住了，因为没有预兆，我还没来得及组织好答案。我胡乱的说一通，他对我好，工作上进，很勤快。我爸说，首先他家太远了，不行。他身高太矮了，看着不像个人才。学历太低了，不行。家里没钱，现在结婚至少要有车有房。我......我结结巴巴的说，现在在城市买个房付个首付都不错了，我在那市中心每平米要一万多，车肯定要等等。朱先生报考了专升本，过完年就开学了，三年后就拿到本科毕业证了。再说了，现在谁还看学历，工作看的都是能力。他好像没听进去我的解释，继续说，邻居你那个爷爷都说不行，看着小朱不行。他说的那个爷爷年龄比爸爸大，辈分高，在村里有威望。爸爸把他都搬出来了。但我依然据理力争：身高能说明什么呢，你不是也这么高，马云不也这么高。最后，爸爸看着我，说，如果我非不同意你俩，你会怎么办。我决绝的说，那我就分了，但是我不会回来，我还要在那上班。我在那里上班，和嫁到那里有什么区别，不还是逢假期才能回来。他站起身，尴尬的笑着：年龄再大嫁不出去了，大不了我养你嘛，都养你二十多年了，又不是养不起。

到此，对话结束。我心里难受至极，爸爸又点着了一支烟。我知道我像他，所以我不肯屈服。他知道我像他，所以他不再勉强。我不知道江苏离河南到底是有多远，不就7个小时的动车加3个小时汽车吗？一天就到家了，为什么他这么大题小做，为什么他非要反对。我恨恨的想，他是不是觉得我这二十多年来过得很顺利，所以要再给我道坎？初中男同学打电话，他在一旁听，我紧张到说不出一句话；高中有喜欢的男孩子追，我不敢谈恋爱，所以错过；大学他反复叮嘱要好好学习找个好工作，我没正眼看过班里的男生。现在，我工作了，好不容易遇到了喜欢的朱先生，他还要反对。为什么当初不给我定好只能谈什么样的人，在我费劲巴拉的找到后，又给我设定个条条框框！要有车有房，长得高，长得帅，也不看看自己的家，自己的女儿，是不是白富美。

那时候，我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发狠的想，可是我没对着他说，我不知道他听完这番话会不会给我一巴掌。只是，在冬日的阳光里，依然有冷风吹来，让我瑟瑟发抖。他抽着烟，被风吹得眯着眼，望着大门外。

我一直自以为是的想，他就是这么势利的人，就是一个农民，和别的爸妈没什么区别，就是看中钱，钻进了钱眼里，他不顾我是否幸福。那天晚上，我早早的睡觉，躺在被子里眼泪不停的流。我恨我的爸爸，他让我为难，让我在自己的感情里失去了自主权，让我陷入悲伤的泥潭。我想到了无数的情节，电视中的，现实中的，想到了被父母干涉的不幸福的婚姻，甚至想到了如果他非要干涉我就非要嫁，然后他和我断绝父女关系。那些个夜晚，我无数次的在心里想，想着最坏的打算。夜晚的情绪很脆弱，我总是想着想着，眼泪就模糊了双眼，沾湿了枕头。

第二天，要返程了。早上7点要从家走，先赶汽车，再赶火车。吃完饭，我在屋里收拾东西。他叫我坐在沙发上。张了张口，他才挤出一句话：你以为现在的状况你很为难，你不知道做父母的比你还难。你嫁的远了，我们帮不上忙，你过得好了还行，过得不好，就是让我天天吃肉，我也吃不下去。说罢，爸爸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哭，我的眼泪也哗的往下流。我哽咽着安慰爸爸，我会好好的，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

在那一刻，我为自己感到害臊。我误解了爸爸的心意。我不知道他原来是这样想的。可是，他却笨拙的找了那么多让我反感的办法想要留我在身边。我不知道这句话他用了多少时间在心里酝酿，组织语言，最终才说出了口。我的爸爸，果然是爱我的，只是他说不出口。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像傅雷在家书中写给儿子的话“我从来没爱你像现在这样爱得深沉，而正在这爱的最深切的关头，偏偏来了别离”。爸爸的哭泣不知道是不是为我们将要在某种仪式上的别离而伤感。从此，我要做他人的妻子，别人家的儿媳。

我踏上了回程的路，他骑电动车送我到汽车站。看着他回去的背影，微微驼着的背，我想起了小时候学习的朱自清的那篇《背影》。爸爸竟然要50岁了，我不敢相信。可他微微发福的身体明显看着笨拙了许多，头发也白了许多。

2014年的十一，我就带朱先生回家了。爸爸没有给朱先生脸色看，反而高兴的给他倒酒，夹菜。他微醺的时候，又给我们讲起来曹操和黄盖，接着讲了蒋介石和孙中山。他滔滔不绝，妙语连珠，我甚至都没听过这么精彩的故事，更不知道我的爸爸会讲这么多有趣的故事。私下里，朱先生对我说，你爸爸真有意思，很与众不同，太有学问了，跟别人不一样。

是啊，我的爸爸这么有才华，我却睁着眼睛埋没了这么多年。我没有在他抽烟的时候陪他聊聊天，而是一个劲的嚷着让他戒烟，我不了解他抽烟时候的孤独与无助。

从那之后，我和爸爸之间的那堵无形的墙，忽然就坍塌了。我会隔三差五给他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身体，夸奖他这么大年龄还能考驾照。我们之间的电话不再是只有一分钟，慢慢变为5分钟，甚至10分钟。尽管他依然会抱怨我的公司太抠门，让我加班，却不涨工资。而我，也更愿意去听这些唠叨。上个月我的生日，他给我发来短信：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不要在意生日怎么过......我瞬间又泪奔。

哪个爸爸不渴望自己的女儿幸福快乐，然而他们却用不同的方式在表达。尽管有些很温和，有些很沉默，有些看似很过分，但他们没有一个不爱自己的孩子。我是幸运的，有一个理解我的爸爸。他宁愿委屈了自己，成全了我。

看过很多女儿远嫁遭父母反对的案例，女儿一个劲的歇斯底里，父母依然不会缴械投降。女儿充满仇恨，父母内心憔悴。没有人错，却是一个悲剧。为什么不坐下来好好谈谈，沟通能够解决任何障碍。父女之间的爱更是要沟通。

最后，用这首《父亲》作为结束，来感谢我的爸爸。愿天下所有的爸爸都能幸福安康！

总是向你索取 却不曾说谢谢你

直到长大以后 才懂得你不容易

每次离开总是 装做轻松的样子

微笑着说回去吧 转身泪湿眼底

多想和从前一样 牵你温暖手掌

可是你不在我身旁 托清风捎去安康

时光时光慢些吧 不要再让你再变老了

我愿用我一切 换你岁月长留

一生要强的爸爸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