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季
文/老刘
记忆回到20年前的那个校园,那是我在大学里的最后一个学期。冬天刚刚离开,春天就悄无声息的来到这个江城。但是我就快要离开这个城市,这个校园了。春天的热闹对我们这帮校园里的老油条来说已经无动于衷。按照朱自清先生的话说,“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宿舍里忽地没一个人。平常,午饭后的娱乐是打牌。但现在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就剩我一个人独坐。宿舍里六个兄弟。老大是班长,早早确定了苏州老家的单位。老二是青岛人,对家乡有着无以伦比的崇拜。只要让他回到青岛,让他看门都愿意。老四是本地学生,由于一年前抑郁症,休学在家,看来要留级。我TMD第一次知道,大学也可以留级,早知道自己也申请。但现在为时已晚了。老五和老六都已经服从学校的分配指标回到各自家乡的省会城市。只有我这个老三,去向不明。由于来自新疆,想留在内地还要提供所谓的“出疆证”。父母年轻时来到新疆支边,我们的命运自出生就捆绑着这个地方。出疆证已经让父母托人去办,但是父母都是普通人,要去找关系搞出疆证,自己想来都是“天方夜谭”。但此时,死马也要当活马医。
想到这里,心情烦乱起来。狠狠的甩掉嘴里刚燃一半的“阿诗玛”。要在平时,这阿诗玛是舍不得这样糟蹋的。心里暗骂:“这帮孙子都哪去了?”正想着,“砰砰”的敲门声响。
“凡哥,在吗?”还没等我回答,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闯了进来。
“哥,我就知道你在。内个啥,我来了几个女同学,你支援些饭菜票。”这是我的小老乡杰,低我两届。操着浓重的羊肉串普通话,是个爱冲动的人。我从枕头下抓了一把饭票扔给他,“吃完了给我带些吃的回来。”
“你还没吃?走撒,一起吃去。”
“我不去,懒得动。”
我话音未落,杰就走上来,一把拽起我。“走撒,去吃小炒。”
走进学生食堂,食堂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看来杰是临时找我救兵的。两个女生坐在靠近窗户的饭桌旁,笑吟吟远远地望着我们。走到跟前,杰给我介绍,“她们是我们友好寝室的,都是师大的。”
他指着身材略高的女生说,“这是颖,也是我们老乡。”
又指着脸色有点苍白的女生说,“这是敏。”
然后,手搭着我的肩膀介绍道:“这是凡哥,在学校都是他罩着我。”
我知道这是杰抬举我。我只不过是在接新生的时候第一个接过他的行李,看他不适应新环境就跟他聊天,帮他办理入学手续。从此以后,这个小兄弟就以我马首为瞻。
见到有女生,刚才宿舍里的无聊情绪消失大半,来了兴致。对杰说“赶紧去炒几个小炒,都几点钟了,还没吃饭,要饿死美女啊。”
杰高兴地去张罗饭,我和两个女生重新坐下。颖笑着看我说:“凡哥,我听杰说过你好多次了。”
我很诧异的回应道:“他还能说我什么好话?”
“他说,你是老乡里面最有才的,最能干的。”
我盯着颖,问到:“你是他女朋友吧?”
“我们是高中同学,要是早就是了。”
颖一边说,一边对着坐在一旁未曾出声的敏努嘴道:“人家有意中人,可惜...”
后面的话用眼色暗示我,意思是敏还没有答应。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这时,杰已经端了几个小炒回来了。饭桌上,我谈笑风生,风趣幽默,把两个女生逗得咯咯直笑。又坐了一会儿,我起身告辞,我觉得我要是再坐下去,杰会记恨我的。做大哥的,要知道分寸。
一个月后。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无聊中迎来了毕业设计。那天下午,我正在宿舍画图,听到有人敲门。传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莫凡在吗?”
我很纳闷,我没什么女性朋友,而且我们班全是男生,也没有女生。谁会找我呢?打开门,一个扎着马尾巴,上身白T恤,下身牛仔裤的女生站在门口,冲着我微笑。我一愣,好像有点面熟,但不敢确认。
女生倒是很大方,“我是敏,不记得我了。一个月前我们一起吃过饭的。”
“哦!”我舒了一口气,心里第二个疑问升上来。
我问道:“杰不在学校吗?”
“不知道,我没找他。我来找你的。”敏回应道。
敏的回答如此简洁,让我到一下无法应答了。
我只有说:“找我干嘛?”
敏并没有马上回答我,说:“热死了,有没有水喝?”
我摇摇头说:“我们宿舍断水有2年了。”
敏瞪大了那双美丽的眼睛问道:“你们怎么活的?”
我说:“我们都在外面喝饱了才回宿舍。”
敏无奈地摇摇头。停顿片刻,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
“听说你书法好,我想学书法,向你借几本字帖。”
我如释重负,拿出字帖递给她道:“字帖都在这,喜欢哪个就拿走吧,我很快毕业了,这些都带不动了,送给你吧。”
听到我说毕业,她忽然问我道:“你以后想去哪?”
我说:“我反正不回新疆了,哪都行。准备南下”
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我也喜欢南方,到时去找你的时候,别不认识我哦。”
我不置可否,继续画图。敏见我没有回应,片刻后忽然道:“你带我到你们学校转一转吧。”
我问:“杰没带你参观过?”
“没有,这是第二次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能推脱吗。于是我带着敏从学校的教学楼,果园,情侣路,幸福林这些景点都逛了一遍,不停地介绍讲解。最后一个景点是车站。
我对敏说:“时间不早了,不留你吃饭了,你回学校吧。”
“今天下午好开心,你们学校很好玩,我过几天还来。”敏一脸兴奋的说。
我笑笑说:“欢迎常来。”
敏踏上车,车呼啸而去,我在回宿舍的路上,心里想:“今天下午浪费了。”
就这样,随后的日子里,敏又来过好多次,都是单独找我。借书还书,再借书,再还书。把我当成图书馆。我问她有没有找杰,第一次她还好好回答。后来竟然头一转,全然当没听见。我也没那么傻,不再追问。每次就是在宿舍里说话,我一边画图,她在一旁跟我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我心里有点紧张这么频繁的跟敏交往,不知今后结果会怎样。有时与敏在食堂吃饭,或送她去车站,我很担心遇上杰。但是始终都没碰上。
日子好快,春天之后,盛夏来临了。毕业设计快做完了,毕业分配方案快定了,可我的出疆证还没办出来。
班主任跟我说:“如果出疆证办不出来,就直接分回去。”
我问班主任:“如果没有出疆证,我不服从分配的话会怎样?”
班主任回应道:“你还想要毕业证吗?”
晚上,宿舍熄灯后,不再像以前热闹,大家都在想各自的心事。宿舍老二忽然说道:“老三,最近那个女孩总来找你,对你有点意思。”一说起这个话题,老大来劲了:“我看不错,身材长相都不错,你大学时间没谈过女朋友,没想到快毕业了来了艳福,不要错过啊。反正这几个月玩玩,毕业就拜拜。”其他几个兄弟热闹起来,你言我语的议论开了。
我一头钻进被窝,想好好冷静一下。是啊,敏这几个月来找我,其中的含义傻瓜都明白。但是我都是要毕业的人了,还找我谈恋爱是不是好傻。况且我的前途未卜,今后的去处还不知何方。还有一个对我来说是致命的死穴,就是杰喜欢敏,虽然敏并不喜欢他,但杰是我的小兄弟。与敏的认识也是因他而起。与敏是否走下去的方程式似乎无解。宿舍里还在热闹的讨论我的恋爱如何开始的时候,这个恋爱在我心里已经走到了终点。
第二天晚上,我邀了一帮老乡在校外的小酒馆喝酒,特地叫上杰。酒喝的差不多的时候,我对杰说:“我这次不管出疆证办不办得好,我都不回新疆了。我准备南下去闯闯,广州,深圳都有可能。等我站住脚跟了,今后你们来找我。”喝完一杯酒后,我继续说:“敏前几天来找你,你不在,她来找我,借英语书。你说她们师大的英语书难道比我们工大少吗?你帮我转告她,以后别找我借书了,我这里没有她要的书。最近毕业设计忙不过来,让她别来烦我了。”杰听了我的话,认真地盯着我,一扬脖,不见了一碗酒。
三天后的黄昏,杰急匆匆的来找我,满脸通红。
见了我面就说:“凡哥,敏今后不会来找你了。”
我问:“怎么了。”
杰道:“下午我去师大找她了,告诉她别来找你。但她不听我的,我一生气就打了她两个耳光。后来她就哭着跑了,我想她不会来找你的。”
“我靠,你打了她。”我大喊道,这完全超出我的想象。
“你怎么能打人?”我心里一阵抽搐,恨不得也抽杰两耳光。
“他不听我的,我一着急就...”杰喏喏的答道。
我痛苦的摇摇头,向杰挥挥手,“事已至此,回去吧。”
杰看到我这番模样,垂头丧气的走了。他看出了我的伤心。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懵了。我的心在滴血,我很后悔那天说的酒话,也没想到杰会这样的对待敏。相比敏的真诚和勇敢,我鄙视自己的虚伪和懦弱。敏肯定伤透了心,她会怎样看我呢?那晚是难熬的一夜。
坏事一旦开头就没法停止。我的出疆证彻底办不下来。父母倒是希望我毕业分回新疆,但是我已经决定独自南下了。毕业答辩结束后,同学们都沉浸在各自的快乐里面,没有人在意我的痛苦。接下来时间和事情都是混乱的。总是在喝酒,在不同的酒桌上道别,在每次醉酒后哭泣。清醒的时候,我就会想敏。想她会不会再来找我。我盼望她来,又害怕她来。我也有去师大找她的冲动,都因自己的负罪感和内疚而却步。
离校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送走一拨拨同学,在车站上自己流泪或看别人哭。这是离别的一季,也是伤感的一季。我南下的列车是深夜出发,但我不想太多同学到火车站送我,就决定中午离开学校。
吃过午饭,老大和老二帮我把行李搬到车站。学校的校车专门送毕业生到火车站,准备乘校车离校的和前来送行的同学聚集在车站。开始还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随着司机一声“上车了!”首先听到女生的哭泣声。我与同学和老乡一一握手道别,唯独没见到杰。上车前,宿舍的老二首先忍不住,这位山东大汉抱着我哭道:“以后去青岛,请你吃海鲜。”
我登上校车,司机或许已经厌倦了这离别场面。一脚油门,就把同学和学校抛在烟尘之中。车开得飞快,两旁熟悉的一草一木都从眼前掠过。车路过沿途的一所所大学。我在心里跟一切告别。眼看就要路过师大了,我忽地心里隐隐作痛。我向司机大喊道:“停车!”
带着行李跳下车,我坐在师大的校门口。我看着进出校门的每一个女生。我渴望人群中找到敏。见到之后会怎样,我不知道,但就是想见到她。女生进进出出,可惜都不是她。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我的心在慢慢坠落。后来,我不再徒劳地辨认。于是我点起烟,就想回顾下即将逝去的大学时代,想想这个毕业季,想想与敏交往的点点滴滴。我不停地抽烟,眼睛被烟刺得流泪。那些来来往往的女生,在我眼里慢慢模糊,幻化成一副色彩斑斓的图画。
不知坐了多久,黄昏临近。我知道这个城市再也容不得我耽搁了,分别的时刻到了。拍拍尘土,整理行囊,我告别了这一季,告别了这个大学,告别了这个城市。挥一挥衣袖,只把这一季的故事尘封起来。
后来。
廿多年过去了,记忆中的情节逐渐模糊,但时间真是可以抹去一切记忆吗?我有时在想这一切是否发生过?杰、敏、他们真实存在吗?我试图找找他们的踪迹,好奇怪,都像消失一样。记忆中的事情无论清晰还是模糊,但那份内疚始终清晰在心里存在。现在,只想对那个女孩说,对不起,是我错了。那一季,不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