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走教
我在老家的乡中学教了十二年书,也就走教了十二年。
十二年中,我只因工作在学校驻地的集镇上住过三个晚上。那时,乡中学只有孤零零的一幢教学楼,没有专门的教师宿舍。家在外地的教师,就在学校附近农家租房住。我一是因为经济拮据,租不起房,二是个人喜好,就不想住在学校附近。所以我的走教,有一半是被迫,有一半是自愿。
家在离学校十里路的寨子,所以我每天往返要走二十里山路。中午不能返家就餐,就和同样走教的同事到乡场上的馒头包子小店去,就着稀饭狼吞虎咽一顿,然后又快速回到学校,也能指导那些因离家远中午留在教室里的学生学习。有时,我们几个教师就在办公室里下下象棋,听听收音机,聊聊天。下午常常也要上好几节课的我们,放学后才能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家。行走在九曲回肠的山道上,常常又累又饿,那种感觉至今未能忘怀。
然而十二年的走教生涯却是我此生的宝贵财富,至今想来,无怨无悔。
每天,在熹微的晨光中,我就出发了。行至半路,天才大亮,很快东方的天空就有了朝霞。这时就看到附近村寨走读的孩子们,从四面八方向我行走的山村简易公路汇集而来。挨近我了,他们都纷纷向我问好或致意,我也开心地回应着他们。
行走在洒满朝霞的乡村道路上,我和孩子们不时会“诗兴大发”。我就临时抛给他们一个题,然后又和他们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凑,很快就凑合成一首首小诗或一篇小短文。有时我们且行且歌,那时电视连续剧《水浒传》热播不久,一曲“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火遍大江南北,也常被我们在山路上唱得震天响,唱得我们一路上豪情万丈。有时小一点的孩子走到半路就累了,遇到爬山坡的地段,我就叫他们挂着我的臂膀或者拖着我的衣衫,由我拉着他们往前走。
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学校。大家走进教室,很快教室里就有了孩子们的琅琅书声。
去学校的路上,雨天最为辛苦。
虽然雨后的空气很清新,但是雨后的山路成了我们的阻碍。此时,晴天里那些可爱的、能逗引诗情的、玉带一样缠绕山腰的山路,成了一条条难缠湿滑的带子,泥浆肆意侵略我们前一天晚上好不容易洗干净,又好不容易烘干的衣裤。脚板底下像抹了油——一步一滑,寸步难行的感觉,让我记忆深刻。离学校半里路的地方有一条水渠,渠沿是我们走教与走读师生的必经通道。但这渠沿上的路大多用不规则的石头铺填而成,人们走得多了,时间一长,石头就被磨得很光滑,雨天特别难走。好多次,几个年纪小点的学生身子一倾,摔倒在脚下的稻田里。老师们赶紧跳进去把他“拔”出来。慢慢把学生扶到渠沿上时,孩子和老师都成了泥人……
雨天里的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在乡村任教的十二年时间里,上千名走读的乡村孩子在我们的陪伴下,在山路上、在山村的茅草屋里、在乡镇简陋的教室里长大成人。
那时候,大家都满怀理想和抱负:走教者的我们一心想把家乡的教育搞好,无愧于国家,无愧于桑梓;走读的孩子们一心想通过读书改变命运,走出大山。我们双方都交出了优异的成绩:走教者们几年后就把一所乡村戴帽初中,办成了一所在县内、区内都有点名气的乡镇初级中学,学校还多次在地区和县获得教学质量管理奖;许多孩子走出了山村,走向了祖国各地。
十二年,可以改变的,真的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