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出花千媚

很小就读老舍的《养花》,对他写的养花之乐是深信不疑的。但对早年的乡村,养盆花不太现实,不过,没有盆,我也有办法种出花的芬芳。
我种活的第一种花叫美人蕉。那是我上小学时的事。记得是去我远嫁的三姨家走亲戚,看到她的邻居门前一排排高高的美人蕉,它的花鲜红鲜红的,花枝挺得直直的,像城里那些娉婷婀娜的女子,像高高举起的火把……这在我们整个村子都还不曾见过,刹那我就升起了一个坚定的注意———让美人蕉在我们村子安家。我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我居然可以大胆地向主人讨要,人家说春天才栽得活,我便一直等,等到春天又去,终于如愿。回到家,在门前选了个地方,挖好坑,种好,浇水。看到美人蕉精神地站在我家门前,我有说不出的激动,想象到它们越长越高,有一天开出红红的花,该是多好啊!后来美人蕉真的越发越多,有个春天,我给村里小伙伴每人发了两株美人蕉,最后,村子里很多门前都盛开着火红的美人蕉……
因为有了种美人蕉的经验,让我升起很大的信心,后来从很多地方弄来许多花,种了指甲花、仙人掌、鸡冠花,月季、兰草……

小小的我对篱笆上的牵牛花一直放不下,它那青翠而有力的藤,那么沉默地有秩序地攀升,缠绕,然后结出一个个小喇叭,每个喇叭都那么精神,它们都面对蓝天,很朴实,也很有自己。我是想种出牵牛花的。但种到哪呢?缠在我家的篱笆上?当然没问题,但我想让它们离我更近一些。种在美人蕉旁,它肯定要把每一株“美人”缠疼,我可不想顾此失彼。最后有了主意,绝对的空前绝后的种法。我把它种在我窗前的砖缝里,我的窗子是玻璃的,外面有很多钢条。生冷的钢条有了植物的柔和,一定有新的面目。窗前是磊了齐整的砖的,砖缝里有土,缝里是能长出青草的,能否让牵牛花长活我就不能确定了,但可试试。我小心地努力地让两株牵牛花在砖缝里安家(那绝对是不容易的活),然后是等待,我小心地浇水,帮它立正,我天天鼓励它,快点长啊快点长啊!爬上我的窗子!牵牛花是接到了我的鼓励的,它最后傲然地爬上了我的窗子,也开满了粉红的小喇叭,你在路边走过,紫瓦青砖,绿叶红花,打开窗,香气与生机那么近!关上窗,叶片轻舞,花影婆娑,那是离你很近很近的一股生命能量,你感受不到那种妙意……
对于我种栀子花,也是有意思的回忆。小时候每天上学放学,我会和每一种植物花草打招呼。其实除了自然而生的野花野草,人为地种的花并不多,人们在贫寒的时光里更青睐粮食和蔬菜。我,算是一个贫穷里的“小妖怪”。我需要花,我不能没有花。是他们让我有力量抵御外在的贫穷与内在的自卑。我那时并不能把花给我的影响沥清言明,但事实是,那些花陪我走过了人生中实在不太好过的日子。

对邻村的有户人家,我是爱恨交集的。它家有一株硕大的栀子花树,有的栀子花树开的花是单瓣的,而他家开得是重瓣的栀子花,每一朵可有气势了,现今,看到诗人们这样描绘它“那些隐匿的声音一层层推出来,一层层堆积,再散开……那些喷薄的力从何而来?它不屑于月光/它任何时候都在打开,是的,它把自己打开/打得疼/疼得叫不出来……从它根部往上运行的火,从一片叶上跌落的水/还有万物看它的眼神/这些都是白色的/无法阻挡地白,要死要活地白”。我觉得诗人是鬼也是神,他们把一种花写得让你心惊肉跳却又深以为然!是的,那时候我没机会读诗,但诗人对栀子花的那种情感我肯定是有的,不然现在不会读到有些句子感动地想哭出声来说,是啊是啊,真的就是如此……它那香气可不同于别的花香,它不想像玫瑰那样娇艳也不想像美人蕉那般热烈,它有自己的格调,它清新淡雅,它开放的季节也是选择得有心,它不在春天与百花比美,它也不在严冬与梅花斗艳,它开在夏天。夏天,人们需要它给的清凉。

至于对那家人爱,肯定是他们家有少见的重瓣的栀子花,恨的是,他家有一只很凶的狗,它叫得疯狂,喜欢跟人赶。我们上学放学的路上,这只狗是我们的心病。我们所有小孩子在他的门前不远的地方聚集,聚集到一定人气时才有力量和信心“冲关”,大的牵着小的,哥哥拉着弟弟,妹妹扯着姐姐,那场面实在是壮观,也很刺激。大人们没有心力关注到孩子们上学路上的一只凶狗,我们呢,那时似乎把这“每日四冲”当成了每天的游戏,看到狗在后面狂叫追赶,我们在前面飞奔,实在有些好玩。而我,夹杂在“冲关”队伍中,一直默默地和那株栀子花树打招呼,不敢近前,那种“远”,让我与它更“近”。

突然的一天,我看到他们家把栀子树连根挖出,扔在了路旁的沟边。原来他们要做新房了,房屋改向,所以得把栀子花树连根挖出。可是,也不能这么抛弃它啊!它可是一棵开花的树!它是可以开出纯白重瓣栀子花的“花仙”啊!我都差不多要哭了!我要救活它,我不能让它死去。小时候的我是很瘦小的,我还是用我得意志穿过狗的“威胁”把被遗弃的栀子花树拖回了家,爸爸妈妈都说我傻,说怎么可能种活?我不信,我请妈妈砍掉树冠,我想让它重新开始,(我不是从科学的角度从植物生长本身的规律而去掉它的树冠)我想砍去它过去的记忆,坎去一条凶狗造成的我们的远隔,坎去它所有被抛弃的屈辱与哀伤……我把它安在了我家门前的土里,我浇水,呼唤,等待。它似乎是真的受伤了,第一年它是没有醒来的。爸爸妈妈说,说你傻,你还不信。我当然不信,在第第二年春天,它长出了新枝,几年后,它比原来还要有气势,开出的花还要水灵,我的骄傲就是这样培植出来的,我信我所信的……

有了种花的欢喜,我开始种树,种枇杷,种梧桐,种桃树,种枣树……我种的枇杷每年都开满了花结满了枇杷。
后来,我定居在了城市。我欲种花可没了空间没了泥土。买上盆花,似乎少了在阔达的土地上种植的快乐。

不过我开始了一种新的种植方式————我水培植物,水培胡萝卜、山药、白萝卜、生姜……最爱的是水培土豆和红薯。买一个紫砂小钵,装上水,买个光滑的土豆或是红薯,放进去就可以了。过上几天,你会发现银白的根须会伸出来,接着他们就冒出新芽,慢慢的,它们就长大,那新的叶紫得发亮,鲜嫩得像新生儿的脸孔






———簇新、明媚、柔弱、可爱。慢慢的,会牵出藤来,我会根据它们的长势对齐进行修剪,它们在我的茶桌上很是妩媚,凡是见过我的红薯藤与土豆藤得都会深受鼓舞,回去也开始水培。

爱花是一回事,种花是另外一回事。爱花,只是心之所念,而种花,却是念与行的合一。爱花本身就再好不过,能种出花之千媚,那是一种难得的体验。能创造,是可以让人内在恩典满满的,那其间的赐予,不仅是花的形于色……
感激,这个世界有花。
感激,我可以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