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最伤感的词作,品苏轼别样风格
宋代文坛才子备出,苏轼、辛弃疾、李清照、陆游、王安石、柳永、范仲淹、晏殊、欧阳修等文人轮番登场,呈现百花齐放的热闹场面,而苏轼又是其中举足轻重的一位,为后世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词作。
说到苏轼,大家会不约而同地想到他的豪迈词风,但是你知道吗?他还有感人至深的悼亡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首《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是苏轼缅怀亡妻的作品,是文学史上第一首悼亡词,被称作悼亡词的先驱,也被称为最伤感的悼亡词。
既然是悼念亡妻的词,就有必要说一说苏轼与原配妻子的浪漫故事。
苏轼的原配是王弗。他们的爱情故事堪比司马相如之与卓文君,李清照之与赵明诚,陆游之与唐婉,令人感动感怀又羡慕唏嘘。
据说,早些年苏洵曾为苏轼订过娃娃亲,并在其年纪稍长时张罗着为他们成婚。年少的苏轼颇有点儿桀骜不驯的意味,他不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训,悄然来了场世纪婚礼大逃亡。
世界那么大,他应该逃到哪里去呢?他选择了泯江之畔的中岩书院,受教于当时的乡贡进士兼书院先生王方,而王弗正是王方之女。于是,冥冥中苏轼就与一生至爱王弗有了交集。
当然,宋代并没有达到男女可以自由交往的开放程度,他们的相识也需要契机。很快,这个契机就来了。
中岩书院附近有一处溪流绿水,清幽而肃静。苏轼经常临流观景,兴致高昂时忍不住大呼:“好水岂能无鱼?”于是抚掌三声,立时,岩流之中就有群鱼翩翩游跃而出,景象颇为壮观。苏轼及围观之人兴奋不已,纷纷言道:“美景岂能没有美名相配?”
于是,王方遍邀当地文人墨客赏景题名。众人跃跃欲试,“藏鱼池”“戏鱼池”“呼鱼池”“观鱼池”等名竞相而出,但王方并不满意。
最后,苏轼不紧不慢地亮出他的题名:“唤鱼池”。
王方看罢,微笑点头颔首,以示赞许。
恰在此时,王方之女王弗命丫鬟也送来了题名,展开信笺,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唤鱼池”三个字。
真是机缘巧合啊,苏轼与王弗心有灵犀,竟题了相同之名!众人无不惊叹:“不谋而合!”“韵成双璧!”苏轼对这位才女顿时心生好感。
此后,“唤鱼池”三字被刻在岩壁之上,正式成为谭水之名。因欣赏苏轼的才华,王方请人做媒,将王弗许配苏轼。当时,苏轼年方十九,王弗正是二八妙龄,两人可谓郎情妾意,成就了一段佳话,他们的婚姻被时人称之为“唤鱼”姻缘。
婚后,苏轼与王弗恩爱和谐,时常吟诗作对、把酒言欢,称得上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好似传说中的神仙眷侣。尤为难能可贵的是王弗性情温婉,持家有度,在苏轼入仕之后,她常从旁劝助,提醒夫君为人处事之道,使得苏轼在仕途上走得顺畅一些。
可惜,幸福生活总是那么短暂。二人仅共同生活了十一年,王弗就撒手人寰,时年二十七岁。
这么美好的王弗去世了,留给苏轼的只有无尽的悲伤。
十年后,他再次遭贬,人生极其失意,他梦见了亡妻,于是写下了《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
那么,苏轼如何表达自己对亡妻的悼念?作为史上最伤感的悼亡词,《江城子》蕴含了什么样的浓烈情感?且看以下的解读。
全词以“十年生死两茫茫”开篇,奠定了极其深沉而悲切的基调。
常言道,相爱的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王弗却已离世十年。如此换算,十年有三千多个日日夜夜,暗合了上千个“秋”,而古人素有伤春悲秋的情怀,这上千的秋又蕴含了多少“悲”呢?当然,此处“悲”的是阴阳两隔的苦痛,相爱的人已经永远不能相见了。
苏轼本不想思念,甚至强忍着不去思念,但刻骨铭心的爱恋终究难以忘怀,于是乎他发出了“不思量,自难忘”的悲叹。
读到此处,我想起了仓央嘉措《见与不见》中的诗句:“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如果借用仓央嘉措的句式,苏轼对王弗的感情就是“你想,或者不想,思念就在那里,不消不减。”这种思念已经突破了个人意志,凌驾于十年生死相隔的客观因素。
他思念亡妻至甚,想去坟前诉说心中无尽的伤痛与凄苦。然而,现实却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王弗的坟墓远在在千里之外的故土,一个“孤”字传神地刻画出长眠墓底的她孤苦无依,境况何其悲凉,惹人怜惜,然后用“凄凉”再次渲染,使他的悲怆情绪达到高潮。不能得见活生生的人,也不能祭拜她的墓冢,向她倾吐衷肠。这次第,怎一个凄凉了得?
明知与她生死两隔,不可能再度重逢,他却话锋一转,用“纵使”假设如能相见,也未必相识的结果。
别后的十年,苏轼仕途坎坷,在朝中备受排挤打击,先任杭州通判,后移知密州,遭遇各种迁徙之苦、怀才不遇、命运多舛,前途黯淡的他可谓饱经风霜,已经被生活磋磨得“尘满面,鬓如霜”,妻子又怎能认得出他呢。这种相逢对面不相识的悲伤远胜于无缘重逢的慨叹。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现实生活中思而不得的苏轼,终于在“幽梦”中“还乡”了,更令他欣慰的是居然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王弗。她临“轩窗”而坐,正在镜前精心“梳妆”。
此情此景,让他仿佛回到了当年。那时,她正当二八芳龄,初嫁苏府,也似这般晨起妆扮,在镜前淡抹胭红,描摹云黛,轻点朱唇。每一个清晨,他一睁眼就能欣赏到王弗回眸一笑的美丽,美好的一天就从此刻开始了。
然而,纵使梦中的他们相见了,纵使重现当时当日的场景,也没有了久别重见的欢笑,更没有卿卿我我的亲近,有的仅是“相顾无言”,默默心伤,“唯有泪千行”。也许,正是“无言”才更能打动人心,他的爱之深,情之切,悲之痛全都隐藏在无声的千行泪水之中,与柳永的词句“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有异曲同工之妙。
梦境终究是梦境,当梦醒了,他的妻子也就消失不见了,他依然形单影只,独自对着夜空的冷月,暗自神伤,这冷月孤影的凄凉恰与上文的基调相应合,得而复失的悲切更令他肝“肠”寸“断”。也许,未来的日日夜夜里,都会有断肠的苦痛伴随着他年复一年。
推己及人,活着的苏轼已然是愁断肠的状态,那远在千里之外的亡妻又会如何呢?在“明月夜”里,她独自安息在“短松冈”,凄清幽独,黯然魂销,又将是怎样的孤寂与凄楚呢?
王弗去世后,苏轼伤心欲绝,将她葬在故土母亲坟地附近,并亲手在坟边种植三万棵。注意,是三万,不是三百、三千,而且是亲植。如今十年过去了,那些小青松已经成片成林,而长眠于此的亡妻却依旧孑然一身,独自忍受了十年的凄苦与悲凉。
词的最后,以“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作结,貌似平淡无奇,却留下袅袅余悲,让人回味无穷,其深情苦心感天地、泣鬼神,苏轼的情感在此处得到升华,读来使人感叹哀婉。
《江城子》字里行间饱含深情,可谓句句经典、字字血泪,一经问世,立即广为流传,宋人每每读之,常泪透巾袖,成为千古绝唱,历经千年而不衰。
苏轼以他的深情与才情开创了悼亡词的先河,为绚烂的古代文学又添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