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澴河的黄昏里
五年前的夏末,那时的我已经是一名高三的学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成绩一直起伏不定,为此我曾一度和一位姓邹的室友商议准备报考一所三批或四批院校,学一门应用性比较强的技术,以便将来糊口为生。后来我很幸运地考上了湖大,那位姓邹的室友考上了一所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大学。大二那年的暑假,我正在工地上打工,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突然看到高中同学发来的消息,说这位邹姓室友得了绝症,当时我的眼泪就淌了下来,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无常。我想起以前班上有人怪我处事不当而我不屑置辩时他为我据理力争的情景,我想起了很多个晚上他教我打篮球,但我经常打到他的鼻子,以致他总是红着眼。有很多东西是要还的,比如别人因为你而流过的眼泪。后来我才知道是我理解错了,他只是得了一种病,无法痊愈,只能截肢。同学们都热心的要求我给过去的同学发消息,有些人很震惊,有一些没回应,还有一些问我:“这个人是谁,我怎么没印象?”在募集到钱之后,我们要去医院看他了,但我因为刚好要参加计算机补考,没去成。第二天同学又给我打来电话,说他们也有事没去成,叫我一起过去。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等我,如果是的,我要感谢他们的细心,没有让我留下一生的遗憾。我到了医院里,见到了老邹,还有很多一年多没见的同学,此后也没有再见。老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条腿已经不见了,很轻松地和我们谈天,说说病中的事和出院后的打算,他的父亲也陪我们说话。他的父亲我也曾见过的,高考时我们在考试的学校外面租了房子,邹同学的父亲来看他。他的父亲有些娘娘腔,比较啰嗦,被他轰出去了,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临走的时候我问他在医院里是不是过得很无聊,他说是的,我刚好书包里有一本书,柏杨的《丑陋的中国人》,就留了下来给他,后来我自己有另外买了一本。在这次见面后不久我就把老邹的QQ删掉了,因为他经常在空间里发一些激励自己的说说,这让我很难过。一个人在最美好的年级里失去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那种痛苦不是轻易可以排遣的,他的坚强可能只是表现给别人看的,我能看到的只是他的痛苦,不能承受的痛苦,压得我无法喘息,我只能回避。
时光倒回到五年前,那年的十一,我从县城回到家里,父母都不在家。到很晚的时候母亲才回来,我们在二伯家里吃完饭,母亲才告诉我出车祸了,她说怕太早告诉我我会吃不下饭。母亲是多虑了,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竟没有任何感觉,难过、担心、惊奇,都没有,这让我至今都无法理解,可能是我没有亲眼看到父亲倒在血泊里。父亲后来回忆说他当时就痛得晕了过去,什么感觉也没有,这和我大概并无二致。父亲是在去河边的田里打完水回来的路上被车撞上的,当时他骑着一辆自行车,一辆大巴从后面撞了上来,自行车的后轮车圈瓢了。
父亲这辈子遭了不少罪。爷爷在世的时候,我们家是个大家族,最多时有24个人吃饭,但是劳动力少,父亲承担了过多田地里的重体力活,以致身体很早就垮掉了。我记事的时候,他常常因为虚火导致的牙痛无法忍受而拿头撞墙,撞得碰碰作响,这就是身体衰败的前兆。那时没有什么可以为他提供更好的营养,老是喝一碗开水冲的猪油就能缓解。人在健康的时候是不会觉得身体的宝贵的,我读初二那年,父亲终于病倒了,县医院市医院都跑了个遍,休养了好多年才慢慢好过来。最危险的那次是到协和医院,当时大伯背着我爸,父亲软绵绵的伏在大伯背上,不停往下滑,几乎和死人一样了。大伯当时吓得眼泪直往下掉,医生说再迟来几个小时就没救了。
那一年我哥哥考上了县一中,次年我也进入了县一中,我不知道这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家庭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父亲生病了,几年不能挣钱,还要不停花钱治病。于是在我读高一那年,哥哥辍学了。两个姨妈拿着一万块钱送过来,说怎么也得让哥哥读下去。但我知道哥哥是不会再去了,我甚至觉得很庆幸,我一直比哥哥成绩好,现在我可以去实现自己的大学梦了。那时候我情绪有些亢奋,勉励了哥哥一大堆,叫他离校后也不要放弃。至今我仍不能原谅我的自私。
第二天一早,我和母亲一起坐车去县医院陪父亲。我带了一大堆书过去,什么《世界通史》,《茶花女》,等到五天后我离开的时候,一本也没有看完,但隔壁病床的一个年亲妈妈还是夸我懂事爱学习。我回到学校寝室,宿舍还没有开门,我坐在寝室走廊的尽头,拿出一本《袁腾飞全集》放在膝盖上,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满了我的书页,直到暮色四合。
在那段时间里,我的心无法平静,无法学习。一个晚自习,我向班主任请假,说我要去看望住院的父亲,老师同意了。我向医院走去,发现自己竟然迷了路,只得顺着原路走回来。我来到学校外边,晚自习还没有结束,校园里灯火辉煌但是鸦雀无声。我不敢走进学校,我顺着河堤向下走,走到河床的位置,河床上有几个水泥台子,我躺在台子上,看着旷达辽远的天空,觉得心里很平静。蚊子嗡嗡嗡地在我耳边飞过,不时停下来咬我一口,我也不去管。此后我接二连三地向班主任请假说要去看我的父亲,其实我的父亲早就出院了,我来到澴河边,一个人静静地躺着,想很多事情,直到后来有一次我们班主任劝我专心学习,不要太操心家里的事情。
我依然很清楚地记得,在那些澴河的黄昏里,我一个人躺在河床的水泥台子上,父母的恩情与期待,哥哥的辍学,课业的繁重,爱情的期盼,朋友的矛盾,都像澴河的河水一样在我心里悄悄流过,流向我灵魂的最深处,不发出一丁点声音。我感到文学的微波正在我的血脉里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