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留在时光里的故事（一）
序
去年（2017）清明前夕，我突然梦见了已去世近十年的好友窦子，我拉着她的手，拼命地摇着:这些年你都去哪儿啦？我怎么找不见你？我很想你，她只呆呆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我喜极而泣，以至哭醒，原来是一场梦！午夜梦回，久久难以入睡。老公劝慰我，你太想她了，才会梦见，不然你把它写出来吧，或许心里能好受些。
我原来准备写一篇一两千字的怀念文章，结果写了五千多字才只开 了个头。我们毕竟是二十年的好友。从高中到大学，从实习到工作，从结婚到买房几乎都在一起，吃喝不分彼此。可是2007年夏，有一天突感不适，住院治疗竟然没能从医院走出来，八个月后，尽管亲人竭尽全力，却最终是无力回天。
2008年正月十五日，突然接到了他丈夫大振的电话，说窦子走了……虽然是意料之中，但这一天降临时，还如晴天霹雳。前两天去看她时，她基本上不能进食，见到我只是偶尔睁眼看看我，已不能说话。接到大振电话，一句话没说完，电话两边都已泣不成声，他失去了一位好妻子，我痛失一位好朋友。
二十年的时光，对于整个宇宙来说，只是短如流星般一瞬，但对于芸芸众生来说，足可让四季轮回二十次，草木枯荣花开花落二十载，日出日落七百二十回；还可让一个少年苍老容颜，一个青年走到暮年，一个故事风干为一段记忆。
这二十年毕竟是我们人生最重要也是最美好的二十年，这二十年我们有梦想有追求有迷惘有困惑，有成功有失败有奋斗有挣扎。我们爱过恨过笑过哭过。
二十年的时光二十年的友情，任我再有本事，千字一篇也难给那个时代一个交代。
2018年05月12日
正文
我的好朋友叫窦子，她于二00八年正月十五因病去逝，年仅40岁，算来快十年了！
窦子名叫窦慧玲，是我相识二十年的好朋友，我们的相识是在高考复习的时候。
87年 高考落榜后，我便到离家七十里的外乡高中去复读，从我家去学校要翻越一座山走十几里的山路，七十里对于今天的发达交通几乎不算距离，但那是三十年前，所谓的山路其实是有山无路，只是当地的山民们上山砍柴赶集上店走出的小路，那里交通不便再加耕地又少，青壮年也不能出去打工，只能守着一亩薄田度日，自然过得不好，据说不大的村子，就有光棍几十，找着媳妇的，也都是从四川等外地买来的。
与本文无关
当时班里也有一个山村的同学，是个男同学，依稀记得他个子不高，也许是从小长在山区，.肩担手提惯了，但很粗实，皮肤黑里透红，不爱说话，也不与人交流，虽然是复习但成绩也只是一般，整天埋着头，好像比别的同学压力都大，同学一年，都很少见他抬头。
这个小山村三面环山，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冬天八点以后才能见到太阳，下午四五点钟太阳就落山了，由于这个原因，他们常误事。传说有个故事:老太太让老头去外面集市上买个.公鸡回来，打鸣报时，结果老头买个鸭子回来了，第二天已经大亮，还不见公鸡打鸣，老太太到鸡窝一看，说老头买个的扁嘴的鸡回来，气得把那个老头骂了一顿。
有一天早饭后，几个同学坐在位上闲扯，不知怎么就扯到这个事上，就问他:”真的吗？”他头也没抬:“尽胡扯”。那时同学家境相差不大，人也厚道，说不上是嘲笑，只是无聊好奇，听他一说，也不再究根问底，笑着就散了。
其实，这个小山村名叫圣窝，据说孔子在2500年前闻听吕梁洪为四险之最，曾带得意弟子数人，前来观洪，孔子同弟子急驱车觅路而来到圣人窝这个大山凹，他们师徒，留宿一晚至旦方去。因圣人在此寄宿，遂名圣人窝村。孔子观洪曾留下的哲理名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虽然这个地方有圣人来过，但对于一个物质极其贫乏的年代，圣人的光辉却没能照亮他们的生活。他们依然背负着贫困，挣扎在温饱线上。高考结束后，那个同学没有预选上，想借高考走出大山的愿望终究未能实现。后来他怎样不得而知，以他的性格和心劲，还有今天开放的政策，生活应该不错的，也一定会不错的。
圣窝风景区
今天的圣人窝由于三面环山，一面临湖，远离城市，环境清幽，独特的地貌造就了其独特的小气候，天然、原始、纯粹、淳朴的景色将圣人窝的点缀得与众不同，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不及圣窝的世外桃源。已成为著名的风景区，吸引大量游客前来游览。
山路崎岖狭窄，凹凸不平。上山和下山大都得推着，要想走好路只能绕远，得多走几十里。山石突出路面，骑着大架自行车，上下又不方便，稍不注意就会摔倒。山上松柏林立，灌木丛生。白天光限就很阴暗，别说傍晚和晚上，秋冬之际，天黑得早也黑得快，月休回家，往往刚出校门天就黑了，走到山脚就已大黑，一个人半推半骑地往家里赶，偶有山风吹来，林中便飒飒作响，汗毛顿时直立；踩在枯干的落叶上，沙沙响好像身后有人跟着；这时只能自己给自己壮胆，并默念着赶快走完这段恐怖的山路。
学校距离家虽不是天涯海角，也算得上是山高路远了 。
我被编到了一个八十多人的复习班，满教室黑鸦鸦的一片，桌小书多，堆得如山高，上课时，同学把脸埋在一沓沓讲义后面，放眼望去，一片乌黑的脑袋，很少有抬眼看看黑板和老师的，“埋头”是我们复习生的最美姿态，奋斗是高三生活最好诠释。别说有“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豪爽与霸气，连指指远山，摆个姿势都没有，复习的压力如他们伏在桌子上的身子厚实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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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已是秋天，树叶金黄，如蝴蝶纷飞；树下不时有麻雀在蹦跶，忽而又飞上天空，天碧蓝碧蓝的，纤尘不染，远山立于晴空之下，轮廓格外清晰。但同学都埋在书里，没有谁去抬眼望望窗外。所谓的诗和远方只在梦里不在路上。那一年，校园的秋天不萧索也不悲凉。
这所学校本属普通高中，由于升学 率年年升高，快接近临乡的重点高中了，所以附近乡村的学生多选择在这里复读，相传学校有一大批经验丰富的老教师，还有一批精力充沛有创新精神的年轻干将。复习班的教师也是学校领导慎重挑选出来的，教高三多年，经验丰富，在那个高考大专上线率还不到百分之七的年代，复习班的升学率要远远高于应届，教师的挑选当然不能草率。事实证明我们的各科老师的确实力雄厚:我们的语文老师姓王，从他那儿第一次知道了莫言，知道了《红高梁》，知道抗战除了八路军新四军还有土匪；知道王任叔的《河豚子》中河豚子有毒，知道了在那个时代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无奈；还知道了张广厚一个著名的数学家，生前却居住在一个十平米的寓所死于饥寒交迫；还知道了豁达的《国殇》里知识分子的英年早逝……八十年代，文革虽已过去多年，但许多老师对于文化领域的那场浩劫还是心有余悸，作为学生学好课本是正道，以前我们的老师从不让我们读课本以外的东西，更别说在课堂上公开讲解。可数的几本名著也是在宿舍的蚊帐里偷偷读的。每当语文老师讲到这些的时候，情绪激昂，义愤墳膺。
三十年后，回忆我们的语文老师时候，竟然还能记住这些。我们语文老师个子矮小结实，眼睛小而有神，习惯一件T恤外套一件卡其色夹克，头发稀疏，有才且健谈，目光独道，见解精辟。他教给我们许多以前闻所末闻的东西，教会我们看世界的角度。如春风般吹醒了荒芜的心灵。由于家境困难，相貌平平，三十多岁了还未结婚。每到语文复习课，就利用阅读和写作间隙给讲莫言和拿破伦。他说:莫言长相不好近乎丑陋且讷于言，但恰恰这样的人内心最丰富，能忍受孤独，能写出好东西，并预言莫言将来定有出息。他的话应验了，莫言果然获得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了。他说矮个子拿破仑是精华的浓缩能撼动世界。每当此时，我就发现他身上有种莫言式的孤独，有拿破伦式的豪气:有极大的能量似乎无处释放，一副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寂寞和悲壮。几年后，上天总算没有负他才华，他成为一较有建树的中心中学的校长。
英语老师姓李是我们的班主任，年龄四十岁上下，皮肤很白，略胖，人滑稽，掌故也最多，他有两怕:一是怕学生，就是舍不得批评，他深知高三学生苦，压力大，复习不易，所以很少板起脸批评，惩罚的方式也很独特:只要有学生犯错，他就发糖，犯了错误自然没有糖吃。既不失面子，又受到了惩罚。这种温柔的惩罚也算别出心裁而又用心良苦了。二是怕老婆，他说，老婆是大人，说啥是啥，不要和她争，上课讲自己怕老婆，说老婆要打我，我就到墙跟一站，双手抱头，说你打吧，我不躲，说着还抱头蹲在黑板下面，同学大笑。疲惫，忧愁瞬间烟消云散，我们都知道老师不怕老婆，只是逗我们开心一下，给沉闷枯燥的复习生活带点笑声。两类老师一庄一谐，相映成趣，让复读生的生活多了一抹色彩，也给多年后的我们留下一份美好的回忆。
落榜的阴影还如雾霾般笼罩在我们这些复习生的头顶，不曾散去。我们都来自农村，家里农活多，复习一年就意味着多花一年钱，家里的活就得兄弟姐妹来干，偷懒一天就有一种负罪感。尽管复习生是同病相怜，天涯沦落，但大都不太说话，更不会主动闲聊。那样的环境下，以我的性格，感到特别的压抑和不适。想到这漫长的一年，单调重复的生活，渺远未卜的前途。我常把这种情绪流露在我的作文里。有一次在作文中写到:秋天来了，那一片片飘飞的叶子似乎带来了家乡的消息……居然得了个“情真意切“评语。
当各科题海战术展开，复读生活也逐渐步入正轨，因为无课新授，每天都是做题讲题，教室内有作业架，老师就把讲义放在架子上让同学做完任意取。我虽是文科历史特差（高考只考了27分），但数学极好，数学课两节连上，老师要求至少做完一套，大部分同学只能做完一套，我却往往能做完三到四套，原因很简单，我拿到了试卷从不从头至尾地做，我通常把试卷从头至看一遍，快速把试题分为三类:简单，难，较难。简单只打勾✔，较难只列解题步骤，把全部的精力用来攻克最难题，毕竟难题少完全不会的少，这样既节省时间效果又好，更主要是轻松，刚开始数学老师不太接受，慢慢得到老师的认可和推广。(高考数学满分120分我考了119分）当时我们周围的几个同学都纷纷效仿，经常在一起讨论，和同学感情也亲近了许多，其中就有我的好朋友——窦慧玲。
窦子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特漂亮，皮肤白头发黑亮，大眼晴双眼皮，个子高挑，长相出众，穿着虽不算时尚但也十分新颖，不太爱说话，很少见她开心大笑，别的同学说什么她也只是笑笑，眉宇有淡淡的忧愁。她智力好，学习也特别认真，总之，她无论坐在哪个角落，哪怕一言不发，也能轻易被人注意。上课时，老师都特別喜欢她，她做题老师总爱站在她身边指点。我想:人长得漂亮招人喜欢也是正常的。我和她关系也仅在学习方面。这是她给我的最初印象。
后来接触多了，从她自己和别人口中知道一些她的事情:窦子本校高中毕业，高考分数远超大专，但由于心脏不好，体检未通过而未被录取，哥哥也在本校教书；她十月大，母亲因病去逝，一年后父亲再娶，她和哥哥便跟爷爷奶奶生活，当时她的小叔小姑也小，他们叔侄，就像兄弟姐妹一样。小姑小叔爷爷奶奶也特别疼她，衣食也不拘她，只是太小失去母亲，体质很差，经常生病，打针吃药如家常便饭。也许正是这一段特别的经历，老师和同学都特别疼爱她。
上高三时，学了鲁迅的一篇小说《阿Q正传》理面有个叫小D的人物，于是一群调皮淘气的男生给她起了个外号小D，因为她姓窦，首字母是D，一开始偷偷地喊，后来就慢慢叫开了，她不喜也不恼，但女同学从不喊。当我和她成了朋友后就干脆叫“窦子“一叫就是二十年，从未改过口。
由于窦子长得漂亮，人又随和。格外受人关注，有一个男同学很喜欢她，总是在晚自习放学的时候，默默地跟在后面，直到到家。不表白，也不纠缠。偶有一次说起，很烦心，女同学只是出谋划策，心有余力不足，我们班的老班长挺身而出，自告奋勇地放学去送她，一送就是一年，无怨无悔。现在只记得班长姓王，人长得老成，心地善良厚道，和窦子是老乡，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同班，后来考到扬州某院校，不知得到窦子去世时了该会多么惋惜。那个时代的懵懂青春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不表白，不纠缠，默默付出，无怨无悔。爱得简单而纯粹。
我和窦子真正成为朋友，巳到88年的春天。春节过后，高考预选在即，复习更加紧张，很多学生出现了高原现象，百度上说高原现象”就是在学习或技能的形成过程中，出现的暂时停顿或者下降的现象。但在突破“高原现象”之后，又可以看到曲线继续上升。于是很多同学出现了这种焦灼情绪，越着急，情况越糟糕。有时晚上大半宿睡不着觉，眼睛发涩，但大脑格外清醒，我们甚至到医院开过安眠药，也无济于事，一到早晨便昏昏欲睡。那一段时间可以说是复读生最为黑暗的时光。但窦子似乎没有这些忧虑，因为她是走读生，奶奶家就在镇子里，步行十几分钟便到家了，十几分钟也可以调节一下心情。不像我们从宿舍到教室，两点一线，连舒缓心情的空间都没有，也许是她够实力，无落榜之虞。后来才知道都不是，窦子是一个头脑极简单内心非常单纯的人，她极少有那些同龄女孩的成熟与复杂，更没有精明人的圆滑与世故。所以生活中便少缺了许多烦恼。她和往常一样，依然是到校学习，放学回家，依然面带微笑，对即将来临预选，不忧不惧。
春节过后，高考预选在即， 照例还是月休，但回家的人越来越少了，路近的同学也都是抽空回家，换换衣服，带点干粮，拿点生活费，大都选择在学校自习。我家路远，家里又忙又没人送，母亲只好用粮食和爷爷换点粮票在校买着吃，但也不可能把几个月的生活费都带齐，哪像今天，手指一动，钱瞬间划到，连响声都没有，让人怀疑手机就能生钱。于是七十多岁的爷爷，就到邮局给我寄，有一天上午第一节课后，窦子突然跑到教室，手里拿着我的取款单，“嗳，你家里给你寄钱来了，“说着跑到我的桌边，我谢过接过存款单，6O元，两个月的生活费！复习期间，看到的大多是沉重:教室里头都是埋着的；吃饭时眼是低垂的；连上体育课脚步都是沉重的。突然之间看到窦子轻松的脚步，清爽的笑客，如天边的一束光亮，划过黑暗，心里亮亮的暖暖的。我本生性好动，尽管高考的压力很大，我仍然希望大家偷偷地放松一下，下课后走出教室，向远处望望，哪怕见见太阳也好，可是大多都伏在桌子上，等着下一节课，我们教室在二楼，只要下课，我还是选择走出教室: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看远山独立斜阳；看看大河流向天际。可长长的走廊静悄悄，往往只有我一人，而有的老师已站在门口候课了，我只好失望而又讪讪地走进教室，收起目光收起思绪。
那时候我喜欢窦子的轻松与单纯，窦子喜欢我的独立与果断。一张小小取款成了友谊的信笺，此后我们成了最要好朋友，除了上课一起讨论，下课也常腻在一起，特别是晚饭后，我们一人一本书，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夕阳的余辉洒在我们身上，季节已是春天，凭栏远望，看远山染黛，飞鸟归林，看暮霭弥漫田野，行人归家匆匆，也只有这一刻，世界是我们的，我们可以忘却抽屉里的讲义，可以忘却头顶的压力，心里格外宁静，尽情享受着这份短暂的轻松与惬意。有时干脆跑到校外的麦地里，找一处田埂坐下，诉诉心中的烦恼，分享一下女孩心中的秘密，窦子虽然平时不太爱说话。但和我却是无话不谈:从小跟着奶奶，很少回老家，和自己的父亲如同陌路，虽然爷爷奶奶都很疼她，她还是觉得少得什么，所以对人依赖性强，缺乏安全感。有时说到一半，太阳已经落山了，天也黑了下来，偶有几只灰喜鹊扑楞楞飞到树上，我们便赶紧回来，自习课的铃声响了，我们也该让自习了。人间四月，最美的季节，最美的校园，留下我们最美的身影。多年后，有一个同学写信说，“最喜欢看你在夕阳的余辉中，在教室的廊檐下倚栏读书的样子。”读书时的投入执着沉静给相貌平平的我添了一份心仪。毕竟高考在即，我们闲聊的时间越来越少，大多是复习功课，窦子只要学起来十分投入。
相处之后才知道:虽然人长得漂亮，从不矫情，心地特别善良，待人特别真诚。.她把当我是最好的朋友，我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尽管只大比她一岁，我觉得我有责任安慰她，照顾她，疼爱她。
高考预选后，80多人的班级剩下不过30人，幸运的是我们两个都预选上了，而且成绩还都不错，我是全县文科第二名，536分，而窦子也考了510多分，自然我们成了同桌，在高考最后冲刺阶段，聊天明显少了，但友谊丝毫不减，我知道，窦子不善交往，朋友也不多，一旦认定，就会全身心付出。
现在高考填报志愿是等分数出来，有点根据，我们那时，在考前填报， 由于预选分数较高，班主任极力鼓励我报全国一类大学，看我犹豫，还说，不闯闯怎么知道有没有可能呢？但毕竟是复习生，心里背负的东西太多，求胜心切，最终刚过大专线。后来无论有多少原因，结果是滑档了，直到开学后，经多方协调上了才一所师范院校。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