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從前，少女們眼中的《邊城》
人生的每個階段，都有不一樣的《邊城》
《边城》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该有怎样的地位？
1999年6月，《亚洲周刊》推出了“20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排行榜”，要对20世纪全世界范围内用中文写作的小说进行排名遴选出前100部作品，参与这一排行榜投票的是余秋雨、王蒙、王晓明等海内外著名的学者、作家。最终的票选结果：鲁迅的小说集《呐喊》位列第一，沈从文的小说集《边城》名列第二。若以单篇小说计，《边城》则夺得第一。
也许有人会说，文集第二、单篇第一？《亚洲周刊》算老几？这所谓的排行榜具权威性吗？
好吧，我们不看那排行榜，但《边城》被译成日本、美国、英国、前苏联等四十多个国家的文字出版，并被美国、日本、韩国、英国等十多个国家选入大学文学系教材总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为什么《边城》能倾倒了无数读者而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我们从沈从文的表侄黄永玉（著名画家）的话中可略见一斑：“……他的文章是一个字一个字抠出来的、刻出来的。《边城》他改了一两百次，很多人不会相信他是这么改自己的文章的。”这样的作品自然值得人细细品味，这样的作品自然会成为经典。
大前天晚上，远在加拿大的大学同学微信问我在干嘛，我说在读《边城》，她说难得你还有少女情怀，我回了一句：少女情怀总是诗呀。她又问还记得当年讨论《边城》结局的“卧谈会”吗？我说那哪能忘呀……
当年大二才开学，我鼓动一室同住的五位姐妹一起参加文学院院刊《摘星手》发起的续写《边城》结局的征文比赛（这个活动最后流产了），于是就有了数晚晚上十一点宿舍楼熄灯后的“卧谈会”。
依稀记得当年刚刚十九岁的我们聊起小说中的三角恋很是兴奋，讨论了不少议题：
其一，傩送和翠翠的初见是“一见钟情”吗？
不对吧。傩送对翠翠起了心思是因为她长得好看，翠翠之喜欢傩送何尝没有虚荣心在作怪？翠翠与傩送初见时并未对其钟情，甚至误以为这些水里赶鸭子、议女人的皆是轻泛之人，所以才忍不住骂了句“悖时砍老壳的”，后来翠翠从旁人口中得知傩送身份（用今天的话说就是高富帅），这才又吃惊又害羞地“钟情”上的。
其二，大家都觉得“一见钟情”很不靠谱
一见就能钟情？两人之间纯粹靠的是男女之间的异性相吸而己，没有交往，就光看外表颜值高低来为对方打分，个性呢？生活习惯呢？两人相处要度过那么漫长的一生，一见钟情能靠谱吗？！
其三，对翠翠来说大老和二老谁更合适？
都不合适。为什么？（原本有各自把大老和二老作为合适的对象的同学，最终都被说不合适的给带跑了）
大老对翠翠并不太满意，居然就来求婚了。你看他一边称赞“翠翠长得真标致，象个观音样子”，一边又嫌弃“翠翠太娇了，我担心她只宜于听点茶峒人的歌声，不能作茶峒女子做媳妇的一切正经事。我要个能听我唱歌的情人，却更不能缺少个照料家务的媳妇。”想都没想好，你求个什么婚呢？
二老也不合适，追女友是能让的吗？就是亲兄弟也不能让呀，对翠翠死缠烂打，速战速决才是正道。早定了大老也不至于丢了命嘛。
其四，翠翠的性格决定了她的悲剧命运
不善表达情感的翠翠对二老的反应总归是让二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初见时当他轻泛斥过他，再见就是不理会和沉默，后来干脆直接跑掉……喜欢她的二老隔着肚皮如何知晓翠翠在想怎么样，两人的情意就在猜来猜去中消磨掉了。
再者，年轻姑娘羞于对心爱之人表达爱意情有可原，可是对自己的爷爷为什么不能直说喜欢二老呢，早说了，爷爷也许早就回绝了大老而不至于事后的摇摆不定让大老伤心难过而下船出事……
一向尖刻的海南同学甚至分析说翠翠是不是想一脚踩两船？
其五，关于结局如何续写
广州的同学说：我想象中的结局是，若干年后微微细雨中，傩送终于回家乡迎娶他的新娘翠翠……
她还没说完，大家都一阵爆笑。
另一个也是广州的同学忍不住用粤语说道：咁老土嘅结局，一定冇人睇（这么老土的结局一定没人看）。
台湾同学笑道：你一定是头壳坏掉才这样想（这个你指的是前一个广州同学），走都走了，先前二老只在茶峒这小地方呆着，翠翠自然最好，去见的世面多了，只怕心思就变了……
云南同学爆了一句：傩送不可能回来的，最终结果是岁月流逝，他们渐忘对方，各自成家，四十年后己是高官又在文革中被批斗而遣送回老家的傩送，再见翠翠，她站在渡船上叉着腰撑着竹篙高声骂着不长进的三儿子，背上还背着三个月大的孙女……
高官？大家又是一阵笑，云南同学认真解释起来：晓蓉（指台湾同学）没说错，男人出去见世面多了很可能就不要家里不识字的那个了，你们看孙中山和蒋介石哪个不是让家里糟糠之妻下了堂另娶的？远的都不说，我那在云南军区任高官的爷爷娶奶奶时还不是不要了家里的原配？（云南同学的奶奶是土司的女儿，年轻貌美读过书识得字，比爷爷小了二十几岁，而爷爷在湖南老家的妻子是个大他三岁目不识丁的小脚女人）
海南同学说：那不一样，孙中山、蒋介石和你爷爷都可以找借口说原配是家里的包办婚姻没有爱情嘛，可是翠翠和傩送他们两个是相恋有爱的嘛……
云南同学急急回道：咱不说包办婚姻，那郭沫若呢？他不要包办婚姻的原配张琼华可以理解，可是日本的佐藤富子可是他自己自由恋爱的呀，还和人家生了五个子女呢，后来还不是移情别恋又找了余立群？
我忍不住说：唉呀，跑题了，翠翠不管是跟大老还是二老，肯定都是自由恋爱的，双方家人都没逼他们一定要娶谁嫁谁嘛……
台湾同学回道：没跑呀，不就是刚才说的傩送如果离开“茶峒”出去了，见的世面多了他的心思会变吗……
讨论到最后，大家都呵欠连天了，我和几个同学都觉得，还是原作那样最好，续啥，悲剧更令人印象深刻不是么？再说了，上面的结局都是城里人杜撰出来的，城里人能理解“茶峒”人的心思吗？
“茶峒”人“既重义轻利，又能守信自约，即便是娼妓，也常常较之讲道德知羞耻的城市中人还更可信任。”这便是城市与乡下的最大区别了。
不是拥有金钱跟地位就会快乐的，幸福的真谛还是在于那与最爱的人相处的点滴瞬间，这才是充满铜臭的城市中人最难明白的吧。
我抱着日记本坐在天台木椅上，仰头望着天，心仿佛跟遥远的天空呼应着，透过云层那些遥不可及的繁星点点，仿佛都落在我的怀抱里……
幸亏当年有记日记的习惯，若非再度翻开已尘封多年的日记，也无法重温N年前的那次“卧谈会”……
如今呢，经历人世沧桑后的姐妹们，读懂了当年没懂的《边城》了吗？
2017/03/25
《邊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