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记（1）

今天是我居家隔离的第6天。

此刻的我，正坐在被我当作书桌的餐桌前，守着一盏孤灯，静静地翻书写字。窗外的天阴沉着，仿佛没有什么生机。右边的厨房飘来一阵阵鸡汤的香气，方才带来些许世俗的气息。

独自在家的14天，应该是这我一辈子最特别的一段时光吧。没有亲人陪伴，没有朋友来访，除了下楼扔垃圾，哪里也不能去。但是除了不能出门，也没人管我干什么，哪怕你过得黑白颠倒，也与人无碍。

姚爸说这种生活挺适合我的，意思是我原本就太宅。我其实谈不上特别宅，只是和他比起来，确实反差比较大。可是有意思的是，他虽然在家呆不住，却一出门就要回家；我尽管不爱出门，却出去了就不想回家。两个人对于出门和回家，从来就没有达成过共识。

所以过去这20年，我们就为出不出去回不回来，这种算不上事情的事情，吵个没完没了。回想这一世的夫妻，成天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争来争去，如果不是有姚宝硕果仅存，真不知道这么折腾是图个啥。

节前走得匆忙，家里也没收拾。现在有大把的时间，正好把家里好好整理一下。原本是想说下定决心把不用的东西扔一些出去，结果看来看去，也都没舍得扔啥。毕竟这些不起眼的东西是16年的见证，没了它们，过去的时光不知道去哪里找。

也许因为没什么活动量，每天也不觉得饿。估摸着差不多到点了，就从冰箱里找点东西出来吃，算是对得起自己的肚子。

去年上半年老刘在上海，在冰箱里留了很多姚宝爱吃的包子饺子；下半年婆婆来小住，又在冰箱里塞了各种猪牛羊鸡鱼虾的成品半成品。他们还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爱储存粮食，每次来，总是把大小的瓶子里灌满大米小米绿豆红豆薏米花生……以往他们的这种行为，一直被我深深地诟病：我好不容易吃完了他们留下的上一波粮食，下一波瓶瓶罐罐就又出现在厨房的柜子里。

现在看来，他们毕竟是经历过饥荒的一代，生活习惯和生长在物质极度富裕时代的我们截然不同。这些我以往所谓的“沉疴痼疾”，今天竟然让我特别安心。有了这些粮食，就凭我的这点食量，别说隔离14天，就是被关140天，估计也问题不大。

今天早上，我从冰箱里翻出来一只生鸡，洗净之后用开水冒干净，分成了五份，打算用它做五次鸡汤来喝。

我先取出一份放到电饭锅里，翻出一小只红参，又切了几片姜一起扔进去，插上电就不再去管它。现在居然香气四溢，让人颇有几分垂涎。想来这鸡汤，即便不能让我百毒不侵，对身体也总是有益的。

那截红参是有来头的。说起来，它已经在我家藏了11年。

当年我和姚爸刚结婚的时候，机缘巧合，曾经遇到过一个朋友，我姑且叫她Y。她是个非常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在华山医院上班，好像是院长助理。她养了一只黄色的拉布拉多，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钱多多。某次她出远门，就辗转通过朋友，把钱多多放在我家寄养了7天。

这一周，钱多多实在是把我家毁得不轻，随地大小便不说，能咬的都咬了，能啃得都啃了，能碎的都碎了，犯下的罪行简直是罄竹难书。但是每当闯了祸，它总是会用那双天真无邪的黑眼睛无辜地望着你，让你连一句苛责的话都讲不出口。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Y。她那时单身，有空就跑到我家来蹭饭吃。此后大概一年的光景，Y离开上海去了杭州，临行的时候要把钱多多送人。那时我正好怀了姚宝，并不知道其实怀孕和养狗并不冲突，也没敢提收养钱多多。于是它被送到了乡下，从此不知去向。

等我休完产假返回上海，Y最后一次到我家来玩，给我带了几根红参。老王识货，说这是好东西，小心地放到铁罐子里保存起来。估计没多久，连她自己都把这几根红参丢到了脑后。

再后来，老王因病去世了。这些暗无天日的红参，就被彻底地遗忘在柜子的深处。我那天收拾柜子，无意中打开了尘封11年的铁盒子，想起了这段往事。红参最终的结局是在这段特殊的时期，被拿来炖母鸡给我补身子，虽然始料未及，倒也算是圆满。

突然想起，Y后来曾经和我在QQ上说，当年她把上海滩作了个天翻地覆，只遇到了我和姚爸两个好人。呵呵，这个评价不可谓不高。

哦，鸡汤好了，我要去喝一碗补身子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