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们劝我,你在天堂
姥姥,是爷爷的婶婶。自我记事起,她便双眼失明。她的丈夫我的姥爷是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的一名老兵,但我从未见过,我只能从别人的谈话里在脑海里想象塑造他的形象。
姥姥有一个女儿,她年老的时候女儿女婿外孙都想把她接到身边照顾她,尽尽孝。但姥姥是执拗之人,她的拒绝,让所有人都毫无办法。即使姥姥和我们家只是一墙之隔,却也从不过多地麻烦我们。或许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从姥爷踏上抗美援朝战争的那一刻起。
从我跌跌撞撞开始学会走路起,她每次外出总会把我带在身边,我奶奶告诉我,姥姥那时候眼睛还能看得见,每当我走不动了,她总会用那瘦小的背脊背着我。但由于当时太过年幼,这些片段我从未记住。后来,我大了些,她的双眼却失明了,这时我常给她跑腿,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就如同她当年背着我那样细心而又谨慎。
在我的记忆中,姥姥有两根拐杖——一根做工粗糙的在家用,一根做工精致的外出走亲戚用。做工精致的那根里有一颗很漂亮的玻璃球,我曾经很想把它抠下来。后来我爷爷跟我说,不能把它扣下来,这颗弹珠发出的响声是为了提醒前面的行人注意。别撞到了柱拐杖的人。
姥姥一直是一个很精致的人,即使眼睛看不见了,她的衣服也从都是干干净净地,房间也从都是整整齐齐地。春分,花香入屋,她总会对我说“这花真香啊”。夏至,她会要我去帮她在家门口采一味叫做“车前草”的草药煮水,喝了能祛除人体火气。秋分,家门口的橘子成熟,她会叫我给她摘些橘子尝尝。冬至,我会牵着她的手到我家来,我们一起烤火,聊天。她一个人的生活,其实从来都是寂寞的。后来我才懂,年幼的我一直是她世界里的光。她年轻时受过很多的苦,到了老了却仍是对生活不服输,从不对外人谈起自己生活多么不易,多么孤单。
小时候,每天放学回家,我都会在门口用着她能听到的声音大喊一声:我回来了。这时姥姥总会笑着问我:“回来了噢~饿不饿呀!今天学了什么呀!”记得有年暑假,妈妈接我去她那玩,走时我去和姥姥告别,那刻,这个此生一直都要强的女人却因为不舍,而在我面前第一次哭,我用着柔和地语气安慰着她:“我过两个月就回来了,你别哭了,姥姥。那个时候我一定并且马上就会来看你的。”多年后已明事理的我,念此总会动容不少。
姥姥是在一个夏天走的——那个夏天异常炎热,知了在树上扯着嗓子叫个不停,着实让人心情烦躁。我仍记忆犹新,玩闹了一天的我,在傍晚回家时,看到闯出来的奶奶焦急地对我说:“你今天去哪了?快点过来,你姥姥走了!”心之凉犹如被牵线的木偶一般,那刻甚至连思维都被扯走,我不知该作何,也不知该说何。奶奶说:“你快叫一声姥姥”,我便叫了。那一刻,我希望窗外的所有知了都给我闭嘴。
这个苦了大半辈子的人,就这样走了。原来亲人的离开从来都是毫无征兆且无可挽留地。
后来的我同大多数人一样的轨迹——中考,高考,工作。现在也就过年回家的时候去她坟前看看她。我总想着:姥姥在那边,过得还好吗?她知不知道我很想她呢,她知不知道我真的已经长大了呢。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他们都劝我,你在天堂。我也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