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故事古风依旧

无常

2018-08-02  本文已影响127人  补白ON
“奈何桥上三千年,才得与你相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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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葵,别怕,我在。”

文/补白ON

⒈我在等一个人,可是我忘记他是谁了

我站在望乡台上,发呆。

奈何桥旁站着一个亡魂。

自我有记忆起,他便一直站在这,不曾离开。

作为去过阳间的无常鬼,我知道他身上穿着的是皇袍,他曾是人间的帝王。

却一直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

婆婆嘱咐我,叫我别去招惹他。

我很好奇这是一种怎样的执念。

所以总趁婆婆去阎殿汇报工作的时候,偷偷去找他说话。

关于他的事,他几乎不回答。我就把自个儿的事儿絮絮叨叨地说给他听。

“你知道吗,再过一个月,我就要参加白无常的审核了。”

“今年参加的无常鬼很多,我法力又低,大概无法入选吧。”

“婆婆又要失望了。”

“要不我去竞选黑无常好了,可是上夜班,我怕黑。”

“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沮丧地蹲在他脚边,低着头,自己大概是最没用的无常鬼了,遇见恶鬼,第一反应不是将他捉拿,反而是逃跑。

“没有,小葵很好。”上方传来沉稳好听的男声。

没有料到他会回应,我惊讶地抬头,仰视他。

他依旧面无表情。

两个人安静了许久,我冲他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小葵,过来帮婆婆煮汤。”

我回过神,来到婆婆身边,眼睛却不由地望向奈何桥头那挺拔修长的身影。

过了一个月,如预想的那般,我并没有被选为白无常,依旧只是无阶的无常鬼。

我走到奈何桥旁,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问他,“你是在等人吗?”

他依旧笔直站着,似乎站成了树。

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我又自顾自地问,“在等谁呢?”

他看了看我,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夫人。”

我疑惑,“还没等到吗?”

“也许很快,也许还要很久。”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我好像也在等一个人,可是等得太久了,我忘记他是谁了。

⒉小葵,别怕,我在

地府的日子很平淡,闲时我会站在望乡台上,帮婆婆煮着一碗一碗的汤,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在桥上走过。

却总能看见那不变的黄色身影。

几个月前,婆婆对我说,没有品阶的无常鬼容易被鬼欺负,要我务必去参加黑无常的测试。

我对此并不是特别的期待,但拗不过婆婆,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从忘川河爬上来后,一直就是婆婆在庇护着我,所以我怎能让她失望。

我抽到的考核任务是去卫国的国都——游城抓一只鬼。

恶鬼是必然的,黑夜去必然的。

我很害怕也是必然的。

离开地府的时候,我隐约看见了婆婆的脸色有些奇怪,只以为她担心我打不过恶鬼,便安慰地冲她笑了笑。

游城,顾名思义游离在外的城,据说所有进这座城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后来便极少人踏足,想来之前进入的百姓必是被里面的恶鬼给害了。

想到此,我不禁缩了缩脖子,似有凉风吹过。

游城的建筑被风蚀雨淋得凋敝破败,砖瓦上覆盖着厚厚的青苔,月光下澈,有着别样的阴森与压抑。

我的心慌慌的,却不由地朝着游城最高的建筑飘去。

宫墙已失去颜色,但我感觉异常熟悉,脑海中明明灭灭地闪现些许画面。

我走到一棵突兀的老槐树面前,老槐树的根系粗壮发达,不知道延伸到何处,半裸露在表的根枝似欲嗞裂的血管。

槐树性阴,极易招鬼,想来那恶鬼便离这不远。

平地起风,吹得树叶“沙沙”响,夹杂着“呜呜”的恐怖声。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害怕地退后了几步。

果然我做不来这事儿。

幽怨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王后,王后……”

一声一声,唤的人越来越多,有妇婴、青年、老人。

“王后,王后……”

怨恨,痛苦,凄楚,愤怒,不安……

我难受地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耳朵,却无济于事。

马蹄声,火爆声,刀剑声,抢夺声,求救声,呼呼风声,不绝如缕。

心脏像被人狠狠地拽在手里,眼泪簌簌落下。

“王后,王后……”

“别叫我,别叫我。”

耳边的声音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一双宽大温暖的手覆上我耳旁。

“小葵,别怕,我在。”

⒊夫人,是我来迟了

迟迟才敢睁眼,却见奈何桥头的亡魂,悠然地坐在一张小石桌旁,往四周望去,并没有高大的老槐树,而是飘雪的寒梅。

他的发丝随风而动,不经意间心跳漏了一拍。

压下心里的悸动,疑惑地看着他,他仅仅只是人间的王吗,他为何可以不受约束。

他手执一壶酒,缓缓倒在如玉的杯中,转头展颜一笑,一切都失了颜色,成为他的陪衬。

“解忧杜康,喝一杯,一切都会好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

当年好像就是这样,之后他却再也没回来,一切并没有好起来。

我接过酒杯,轻抿一口,脑子却更加混乱了。

他是谁?

他为什么没回来?

泛着彩舟,身旁的人没有穿着明黄的龙袍,而是玄色的常服。

两旁骑楼挂着的灯笼整齐地向前延伸,形成一条红色的长廊,烟花彩灯初上,游城显得非常热闹和温馨。

“游城的上元节最是热闹了,早该带你出来,闷坏了吧?”

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

我竟意外的并不排斥。

心想自己定是陷入恶鬼的幻境,游城早就荒废了好几千年,又怎会有此繁华。

让自己慢慢沉溺于幻境,再也醒不过来,这恶鬼真是小题大做。

“你坐那儿别动,让我画张像。”

“画我?”

“嗯。”

“为什么?”

“你长得好看。”

我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好伏在船檐,静静地看着他展开白纸,提起笔,在上头作画。

他在柔和的烛光下,有些看不清面容。

他是谁?

为何站在奈何桥旁?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仅仅是幻境吗?

伴着许多疑问,身心疲惫的我忍不住睡了过去。

失去意识的那瞬间,我好像听到了一句话。

“夫人,是我来迟了。”

眼角有泪珠滑落。

⒋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夫人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却是在游城城外的一棵树下,掌心上有一颗乳白的珠子。

那是专门用来收恶鬼的容器,初为透明,装了鬼后变成乳白色。

我拿着那颗珠子回了地府交差。

那奇怪的亡魂依旧站在奈何桥头,好像从没离开过。

我对他说了声谢谢。

他没说话。

但我看出他紧皱的眉有所舒展。

从游城回来后,我总是梦到许多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梦里有个看不清的男子,或素手抚琴,或挥毫泼墨,或倚栏读书。

也许很快我就能想起来了吧。

我背着婆婆,来到了三生石面前。

三生石能照出人的过往。

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宿命轮回,缘起缘灭,都重重地刻在了三生石上。

不是没有来到三生石面前,以往三生石毫无反应,只是普通的一块石头。

这几月脑海频繁出现的画面,让我想再来三生石前碰碰运气。

三生石闪着光,映出了过往。

一样的容颜,哭哭笑笑,都是那个人,与她的过往。

如梦初醒。

她叫项葵,是王上老师的孙女。

他是秦稚,是王上最小的王子。

她被王上特许和王子们一起学习。

但她父母早亡,后来又失足落水受了惊吓,愈加变得沉默寡言,胆小懦弱,与王宫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与王宫格格不入的还有秦稚,自幼爱好笔墨、丹青、骑马、射箭、蹴鞠,平素爱看奇志怪谈和风俗通史,在书法绘画方面,更是表现出非凡的天赋。

他是第一个向她伸出手的人。

“小葵,闷坏了吧,我带你去放纸鸢。”

她看着他手里的纸鸢,上面的图案真好看,就像他脸上的笑一样好看。

她似被蛊惑,握住了他的手。

“好。”

之后他常带着她偷溜出王宫,打灯迷泛龙舟看烟火,赏遍名山大川,见过许多奇花异石飞禽走兽,也搜罗了许多奇形怪状的玩意。

但更多的时候他写字她磨墨,他给她画像,她听他抚琴,两人坐在一起看书。

新婚那天,

他一身红袍,向她伸出了手。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夫人了。”

她明媚地笑了,握住了他的手。

“嗯。”

⒌我心向往之

婚后平静的生活,却被传来的噩耗打破,如平地惊雷。

卫国的王上,当年的王储,秦稚的哥哥。

御驾亲征被箭射中胸口,不治身亡。

他不能再做闲散的王爷,被一旨诏书推上了王位。

卫国只是一个南方的小国,向往和平,但整个国家重文轻武,缺乏自保能力。

很快,他也不得不披甲上阵。

他坐在寒梅下,执一杯杜康酒,对她微笑。

“一切都会好的,顺利的话今年上元节可以陪你看华灯。”

她第一次冲他发怒,“你不会武,更不会排兵布阵,别闹了好吗?现在谁做这个王谁就是傻子,我们回王府,好吗?”

“我想保护你,想为你而战。”

她泣不成声。

然而,上元节并没有等来他,反而等来的是敌军攻破游城的消息。

整个游城都充满着凄厉的嘶吼尖叫哭泣声,她在王宫都能听到。

宫里的人都逃了,只剩下她。

她踢翻火烛,很快火苗就顺着绸缎燃烧着整个宫殿。

她在熊熊火焰中展开一块绢布。

上面写着短短的一句话。

下辈子可还愿做我夫人?

她哭红了眼,呢喃道,“我心向往之。”

望乡台上。

“你若不喝孟婆汤,那便须跳入忘川河,等上千年才能投胎。千年之中,你或会看到你等的人从桥上走过,但你看得见他,他看不见你。”孟婆煮着汤,低声道,“还不如喝了这汤,了前尘旧梦,断前因后果。来生陌路不相识,省得受尽千年煎熬之苦,不得解脱。”

她看着孟婆,“便是只有一面也是值得的。”

话毕,她决然地跳入忘川河中。

忘川河污浊的波涛中,她受着铜蛇铁狗的咬噬,孤魂野鬼的撕扯,心心念念地看着奈何桥,等着他走过。说好要一起看上元节的华灯。

“婆婆?”

“一千年了。”

“婆婆?”

“两千年了。”

“婆婆?”

“三千年了,傻孩子。”

三千年了,而她早已忘了要等谁了。

⒍累了吧,我带你回家

影像破碎,那些记忆在我脑海蜂拥而至,淹没了我一程又一程。

更多的事三生石都一一展现在我眼前。

他不仅仅是秦稚,还是天庭的上仙,那一世仅仅只是他历练中的其中一世。

他回天庭复位,人间早已沧海桑田。

他来地府时,早已过了三千年。

原来,我根本不可能看到他从桥上走过。

孟婆为我求了情,让我离开忘川,成了无常鬼。

而他站在奈何桥旁守着,等我想起,一晃又过了千年。

我们竟错过了这么多年。

可是,时间过去,事情却不会因此好起来。

我站在三生石旁,泪流满面。

奈何桥旁。

“你能告诉我你夫人是怎样的人吗?”

“她胆小又勇敢,懦弱又坚韧,善良温婉的女子。”他的侧脸柔和,声音温柔。“她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她让这漫长的生命有了意义。”

静静站在他身后的我几欲落泪。

如果你等不到我,是不是像我等不到你一样难过。

我舍不得你难过。

“我有一壶杜康,要不要喝。”我扯出笑脸,注视着他。

他惊讶,“自是要的。”

看他接过酒壶,我终于放下心来,目光仔细描摹他的面容,想要刻入脑海。

转头离开。

其实我早就被撕扯得魂飞魄散,根本没能从忘川河里爬上来,只是执念所形成的幻影。

等到你,圆了执念,也该消失了,但我从不后悔。

喝下亲手为你煮得孟婆汤。

忘了我,做回你的上仙吧。

卿卿吾爱。

他回过头,看见她身形消散,化作荧光点点,他伸出手,荧光汇聚在他手心的玉滴,眸中思绪,久久不能宁静。

他无奈地勾了勾唇,“还是和从前一样笨,杜康和孟婆汤我怎么可能会弄错。”

他迈步,登上望乡台,朝孟婆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婆婆。”这三千年,若非孟婆收集了小葵的魂魄,自己便真的与小葵永不相见了。

“我帮的不是你,不用谢我。”孟婆沙哑道,眼神复杂地望向忘川河,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复又拿起勺子煮起汤来。

他凝视着手心的玉滴,嘴角上扬。

“累了吧,我带你回家。”

⒎只是那个人不是他罢了

她是她第一次遇见不喝孟婆汤的人,身形孱弱得她以为她在忘川熬不过百年。

“便是只有一面也是值得的。”

她目光坚毅,让她突然想起当年的自己。

“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

她便是带着这个执念跳进了忘川河。

千年之中,她看见他走过一遍又一遍奈何桥,喝过一碗又一碗孟婆汤,盼他不喝,又怕他受不得忘川河中千年煎熬之苦。

千年之后,她重回人间。

他挽着陌生的女子,眉生欢喜。

所有执念到底成了痴妄。

她自嘲,终是是爱得不够深。

她回了地府,没有了投胎的念想,成了孟婆,日复一日地煮着以“遗忘”为汤料的汤。

“婆婆?”

“一千年了,你还要继续等吗?”

“我还没见到他,桥上走过的没有一个是他。”

她熬汤的手一顿,生出一丝恻隐之心来。

三千年后,她看着站在奈何桥守着,身着皇袍的男子,露出久违的笑。

这世间是有痴情人的。

只是那个人不是他。

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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