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共长天

寻药昆仑小遥峰，长天崖下求长生。

静谧竹林，唯听风吹雪动，鸿啼鹤鸣。夜色萧森，空中还似有阴鸦盘卧。只见群星点点，无月之夜，黑漆更甚，冷寂之中生意盎然死意交映自生诡谲。

东南西北藏遗香，忘川河畔伴幽篁。

我那乌师祖叛我圣教时竟将仙药从药王谷带种此地。不亏圣教千年一出的人物，九幻冰莲相比当初药王谷时药效不可同日而语，呵呵，但是今日便宜曲秋水了，从百丈崖壁正欲飞身而下的白衣少年悠悠说道。少年左手持玉径灵草，右手仙笛轮转，背后百足影动，缓缓下落，在云点星光雪山相衬中，恍如谪仙。

少主，你果然采得了九幻冰莲，太好了，老宫主有救了。长天崖下仰天而望的紫衫女子忘形而呼道。

半空中，少年潋滟紫眸淡淡一扫，眼前的女子便噤了声，躬身垂手静立一旁。

忽仰视见少年秀逸的双眉微微一皱，轻叱出声。

女子只觉心口一颤，不由退了一步。才发现俊美无俦的少年墨发翻飞。离地面不到十丈地的峭壁上，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一双丑陋枯瘦的鬼爪正死死的揪住少主衣摆。

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是乌老鬼当年活人祭炼之术的玩物。全胜之时我且不惧。只见少年一边说道，一边玉笛横唇。风沾玄水送幽冥，蛊笛声声万毒泠。

人去天涯肠断客，秋水魂曲黄泉听。

那活物显然也不甘示弱，一声怒吼竟带着少年离开峭壁落地而去。好在紫衫少女眼疾手快接住了踉跄而落的少年。

美如仙境的崖底，多出一个不人不鬼的艳红活物，在花草杂陈的草地上，缓缓蠕动，更有缕缕金光闪烁。

少年转身，指风一扫，先是割裂那片沾染污秽的衣摆。后剑指又转重重落到紫衫侍女的左臂上，伤痕斑驳，风止臂落。侍女紧咬嘴唇，不敢痛声，她深知少主平生最忌讳人碰。

这是还肌丹，回去接上。少年冷峻的脸上还有几分笑意说道。显然他对今天的收获甚是满意。

救我、救我——那活物紧攥着滑落的衣摆，含混呜咽地反复厮吼，竟是那个跌落悬崖的活死人，在颤动的身体抬起头向曲秋水求救。

素性爱洁的曲秋水，拧眉盯着地上这残破的鬼物，竟是没有掉头就走。竟走了上去，入眼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强忍着翻涌而上的恶心和震惊，咬牙蹲身，拈起地上红色衣袖遮住的苍白手腕，凝神搭脉。

眼前这张脸，刀痕交错，血肉翻卷，疤痕伴着脓液，竟是连鼻子也已溃烂不见。

只余一双墨瞳猩红沁血，如寒潭幽井嵌在秃眉之下，哀恳中都似有地狱之火在眼底燃起。好大的怨戾之气。看这身上金线翠钻凤纹嫁衣，尽管污浊破碎不堪，却彰显着伤者此前的身份显贵。嫁衣锦绣之上还绣隽着一个唐字。一个巴蜀唐门待嫁之女，被乌老鬼放在边陲之地，守护仙药，着实可惜了些。曲秋水楠楠自语。

放开活死人，轻呼一口气，起身到侍女近前，说道:灵知，乌老鬼炼她的手段比炼唐飞雁、无支邪之流差了些，余毒还有的救。带回圣教。

侍女忍痛眸光轻闪，嗯了一声，把那活死人放入了了蛊鼎，山谷寂静，蓦地响起一阵凄厉如鬼魅的嘶鸣，如困兽垂死之声。关鼎声无，女子轻叹摇头，紧跟少年身后。

正文

江湖遍我苗疆道，五毒神教千秋曌。

月凉如水，孤灯如豆。雾霭笼罩五毒圣兽宫的祭台血池。清寒薄风，池畔雾色渐浓。祭台之下，墨发白衣的少年，踏月而至。黑玉地砖上，拖曳着长长的袍裾。

少年赤足而行，脚底瓣瓣生莲。簇拥着衣袂飘飞。星月皎辉下，少年登上白玉祭台，手指结印，神情肃穆。声如清音流泉，喝到：时辰到了，九幻冰莲生死轮，凤凰蛊惑迷阎君。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平静的池间立时血沫翻腾，化成凤凰于舞红白交杂。转瞬已是一池如沸，暗红褪尽，只余雪浪往周遭涌去。

只见池心旋涡处，一朵硕大的白莲赫然浮上水面，滴溜溜地随波旋转。

明月当空，万籁俱寂。池中的涌动，一刹静止，暗沉下来。白莲已然停止了飞旋，静卧如眠。

少年掐指一弹，似有流火袭来，火光瞬息笼罩白莲，莲瓣瞬如烈火，映红一池静水。妖艳如血的红莲，一时变得透明如灯笼，还似有凤影动于其中。

花心，一团黑影在伸展，焰芒炽烈爆涨。密密包裹的莲瓣，竟是一层一层无声绽放开来。

银光如水，照亮少年晶石的紫瞳，也照亮黄色花台上坐起的窈窕身影。红莲间，竟是墨发覆身、肤如雪玉的裸体美人。

出水温婉如玉，美目倾心许许。

远黛粉芙蓉，巧笑倩兮心醉！

娇蕊，娇蕊，惹我望穿秋水！

嘤咛一声，下意识抱紧双臂。修眉凤目下，幽深墨眸失魂般，空洞迎上眼前流光的紫瞳。

你是谁？这是哪里？

九幻冰莲的生死轮配上我教的凤凰蛊果然有起死回生之效。乌老鬼若在世也是败我之手。想不到我的试药奴居然还是个美人呢。也罢，长天崖捡的你，以后就叫长天了。嘴角勾了勾，抬指向后挥了挥。随即衣袂如风，飘然离去。

长天，穿好衣服跟我来。

茫然套上一身宽大的曳地红裙，长天乖乖地爬出血池，跟着突然冒出的紫衫女子去了寢殿。

这一路殿宇森然，不见闲人。长天如同稚子般游目顾盼，那女子不言，她便也无声。

翌日晨起，紫衫侍女倚窗负手而立。

她叫灵知，五毒圣教的巫医。前几日，辗转跟随少主寻找乌老祖当年叛教之时带走的圣药，要为曲老宫主延寿。

那日正是去寻昆仑小遥峰长天崖上的九幻冰莲。遇到了的乌老组当年炼制的活死人，本当弃她而去，许是她的哀号过于绝望惨厉，惹主子嫌弃地回看了一眼。

如此求生意志强悍的女子，倒让他生出了兴趣。于是与仅余一口气的活死人，订了魂契，要她终身为试药奴听任差遣。

少主是老宫主后继任的五毒教主曲秋水，把凤凰蛊毒放入了血祭的一片九幻红莲中，施法七七四十九天，终于为药奴重塑了原身，也见证了冰莲神效。

薄雾连天暮光晨晨，屋内长天冷汗涔涔，樱唇惨淡，眼眸更加如墨浸润。脑中隐约有无边血色漫卷而来，纤弱的身躯震颤如风中残叶。风起了，扬起往事如昨。

战马嘶鸣，血火蔓延，灼热刺痛。漫天血影中，有得意娇笑由远及近。那张无瑕的脸，带着几分扭曲的狰狞：去死，你早就该死了。我的好妹妹。

真的是你！琅玉！为什么？十多的交心挚友，我一直觉得我们比亲姐妹还亲！为什么！柳琅玉！！

只见那粉衣娇小的女子，柔若海棠的小脸上，柳眉斜飞，露出狠戾。

呸，谁是你的姐妹。看看你的丑样子，不死还能做什么！不！没想到吧！我要让你成为整个大唐整个唐门的罪人。这身嫁衣也是我为你准备的！哈哈，凡哥哥一直赞你这凤眼绝美，我早就想毁了它，留下不过为让你能亲眼看见自己的鬼样子。

恨意如潮，一身红衣的女子挣脱了黑衣人的压制，拔下凤钗往自己脖颈刺去。不想粉衣女子横指打去，转瞬重重摔在了碎石上，凤身沁血，只得咒骂不已。

来人，给我去请乌蒙贵长老，我要让她人不人，鬼不鬼。唐御御，你以后可就真的是唐门叛徒，狼牙精英了！哈哈。粉衣女子肆虐的说道。

红衣女拼力挣扎着，叫喊着：贱婢，我做鬼也会爬出地狱来找你的！你不得好死。啊——

不问仙，不求神，愿做厉怨鬼化身，怨如刀，恨似刃，琅玉不死仇不尽！

恨，如烈焰焚心，月不盈缺，胸腔似要炸开。

疼，浸入骨髓，痛彻心扉，如被奔马战车踩踏碾压，寸寸欲裂，剔骨抽筋，没有一处不疼。

哼，你以为你有做鬼的机会？粉衣女子的声音在凤衣女子耳边回响着！

冷，如浸寒潭；热，烈焰焚身。

床榻上辗转痉挛的女子，一时汗湿衣襟，一时又肌肤滚烫发红。

救我，救我——她终于嘶叫出声，双手紧紧抓住了一角白袍。五毒少教主冷着脸,垂眸扫了一眼。揪着袍子的手莹白纤长，青筋尽现，血液似要透壁而出。

灵知一惊，深知少主最厌被人碰，欲待上前。少年却一挥袍袖，且下去吧。

灵知只能喏喏退去。

少年勾起嘴角，看榻上少女，鼻管挺秀，长睫若浴水蝶翼。

好你个长天，竟敢一再冒犯本尊。看你模样倒不辣眼，恕你无罪了。放手。

正要动手，少女倏然睁开双眼，毫无焦距的墨瞳里浓得化不开的哀怨一下子撞入了少年的眼帘。

紫瞳缩了缩，少年索性靠着床榻坐了下来。伸手拂开少女汗湿的长发，指尖在她眼皮轻抚，少女闭上眼蜷曲一团，贴着身侧一点清凉，陷入昏睡中。

小长天，你一个活死人居然还会发烧发梦。琅玉？莫非是霸刀山庄的那个老妖婆。本尊捡你来是想训个万毒试药奴，莫不是还要给你先报个仇。

小长天，莫怕。既是本尊的人，总不能再随便让人欺负了去！本尊可是下了血本。十年血祭的凤凰蛊外加冰莲的生死一轮。不知为什么，打从长天在冰莲上活了回来，一贯高冷的少年教主主便有了倾诉欲望。毕竟是自己亲手从阎王手中夺命的人呀，还是意外的完美。

先前辣手摧花之人，哼，少年的紫瞳倏然色泽加深，薄唇微抿。怒色顿显。不过柳琅玉老妖婆半人半鬼，也不知可不可敌。

说来，曲秋水平日如神祇高高在上，身边人敬他畏他，十八年里欢愉却是极少，孤芳自赏居多。

他对一切都有一种陌生感，无论是谁被埋骨幽冥，还是魂入血场，他内心毫无波动。

也许因为他的师父从小告诉他，人在江湖，想要活的更久，要学会只爱自己。

夜以继日的千虫万蛊，江湖上亦正亦邪曲秋水在他自己心中也许只是个可怜人！

现在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人了，哪怕是活死人，至少不是蛊虫。不管她曾经是什么样？签了魂契，她这辈子都得听命从事。

哪怕是死。就是不知，这小丫头，对惊羽诀掌握的如何，高深点我的生活便更有趣了

想到这些，曲秋水的紫眸潋滟生辉，看向熟睡的少女，只觉心头一片安宁。

时光荏苒，又是月余。

五毒宫水榭中，一身白袍，墨发披散的曲秋水斜倚着栏杆，正自喂食池中深碧色游鱼。

灵知依然一身紫衫，垂眸肃立一侧。半晌，只闻风过波动，眼前少年似已慵懒入眠，清姿飘逸，宛然如昔日雪山故主恬淡出尘。

灵知，长天这两日便要回宫了吧？正自出神，少年忽然转过头来低声问。

快了吧。长天姑娘这个月已经出了三趟任务，出手俱是干净利落，比预计的更要出色。

那倒也是。想她原先那等身份，倒也不奇。飞星遁影蜀中唐，袖中乾坤断阴阳。本尊已经答应她，这次刺杀了霸刀山庄的九公子便放她去了结恩怨。说罢，少年眼帘渐闭，脸色竟是异样苍白透明，映在日光下呈少有的病弱之态。

少主，您前几日为老宫主续命伤了元气此地风大，还是回寝宫安歇吧。说罢，上前预扶。

曲秋水忽声冷哼，袍袖清拂。劲风袭来，灵知连连后退。别跟来！只见白影一闪，少年已向着后山掠去。蛇影连闪，消失在群山之中。

只是幽暗潮湿的地底水牢中，森冷岩壁上唯余空荡荡的玄铁锁魂链，上面血迹未干，竟是已被挑断经脉废了内功的老宫主。少年眸色幽暗深紫，白色袍袖无风自动，墨发激扬，一张脸竟是煞白如雪。咬牙寒声道：师父，你真不告诉我，活死人祭炼之术吗。你本已经死了，难道我续命抵不过祭炼之术。

何必，当年乌蒙贵为了这术杀了我父亲他的师父魔罗刹，而你今天要为了此术杀我。锁魂链上的白发老姝幽幽叹道。

我可以把德夯逆转回魂，我前些时日已经逆转成功了。曲秋水依然不想放弃竟表露出从未露出的急切。

放弃吧，徒儿。柳琅玉老妖婆也不是什么长生不老之术，长生不老？哈哈，乌蒙贵都未成功，何况一个霸刀的黄毛丫头。都是假象。你修炼只会毁了圣教千年基业。老姝仿佛知道曲秋水想要的是什么。至于德夯，随我去吧。一个人在世上也无意义。只是我希望世人记得，他名叫孙飞亮，不负这个大唐！

师父，安息吧。生而无常，有死皆苦，爱不过是一碗孟婆汤，是忘川河畔举杯对苍天一笑。一夜承欢，一朝纵横，到头来却是身若残花，任人连根拔起，于风月常中兀自凋零。无那长生，一切都是假象，我是不会放弃的，我要长生。乌蒙贵，一个失败之人安和我比。一身白衣的曲秋水抚上了老姝眼睛并狠狠说道。

圣蛇宾天，万毒同悲。

江湖上传五毒教前教主曲云寿元耗尽而终。五毒教教众人心惶惶。而圣药九幻冰莲江湖各大门派势力对其蠢蠢欲动。

是夜，乌云蔽月，鹤砺临天，正是七月十五，中元节。

百鬼尽出，刀光剑影，往日森冷空寂如巨兽安眠的五毒圣宫，此时竟是鬼哭狼嚎，火光冲天。

一道轻灵如鬼魅的瘦小身影撕破浓黑的夜幕，向着漫天红光的五毒圣殿急掠而来，在紧闭的宫门外顿了顿，旋即纵身飞跃，几个腾跃登上一处高墙，冲进了火光之中。

一身劲装的红衣女子手持短弩，面无表情，黑瞳中映着熊熊烈焰。原本空荡的大殿中，一群相同服饰的黑衣人正混战在一起，地上横七竖八的尸身，分明俱是五毒门人。

教主，教主，红衣女子眼中起了一些变化，她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想找到那邪魅清冷的白衣教主她的剑毫不犹豫刺了出去。

血色、火焰，燃起了她满腔的杀意。谁挡路便伤谁，这阴暗诡异的五毒教只能让她满怀厌弃。除了那第一眼看见的紫瞳少年，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不管他有什么目的。

她必须找到他，做人当得恩怨分明。她是长天，与教主签过魂契的长天，自霸刀山庄刺杀归来，她一路马不停蹄，只想早日复命，好脱身去查清自己当年的疑团。

浴火重生的身体，让她费了好几日方适应，而过去种种依然支离破碎，想起那日无端成为新嫁娘，无端劫掠残害。那笑声、那张嚣张变形的脸，让她心胆俱裂、夜夜惊心，只有艳红的血才能冲刷她心底的寒意。长天终于冲进了内殿。看见那淡然如水的灵知浑身浴血，摇摇欲坠，正带着几个见过的门人，持剑死守着殿门。与之缠斗的竟是霸刀山庄的护法长老。

殿内，如莲的白衣少年竟是静坐不动，面上凝有一层晶莹霜雪，衣衫饮血如点点红梅开。身侧，倒下的是左右冥使。

长天身法微动，手中弩剑一闪，追命一箭噗嗤，竟是对穿。长老狂吼，弃了灵知，反身一掌携着奔雷之势击向长天胸口。长天身子一拧，惊鸿游龙，不退反进，从腿间抽出一个匕首刺向长老颈间动脉。

一声闷哼，长天口鼻沁血，墨发翻飞上扬，娇小的身子顺着掌风摔了墙角，手里兀自攥着一根染血的短匕。

长老颈脖间喷出一道血线，哀号一声仰面栽倒，瞬间断了气。地上的白衣少年眸子倏地睁开，看向正一跃而起的长天，一双紫瞳如星光流动，脸上有雾气氤氲，蒸腾而起。

风起云动，月华隐隐。殿外杀声渐近，又一批霸刀杀手涌了进来。长天转身千机遍布，暗藏杀机。身后，灵知力竭坐倒，几个毒卫紧张地围在殿门口。

杀，此刻只要试图闯殿者，一律杀无赦。长天战意勃发。红影墨发银匕，天绝地灭灭苍生，千秋万劫鬼斧工。化作夜色下鬼影幽幽，影过处血花飞溅，天女散花数人倒地。

灵知以剑在地，起身冲到长天近前。随即惊呼：不好，快退！

殿外不知何时，竟已围起数排神弩箭手。后排有一个黑袍人负手而立，身侧一顶软轿，软骄中正是那面如桃花，眼神阴毒至极的霸刀老妖婆柳琅玉。

曲教主，识时务者交出九幻冰莲。黑袍人高喝。

长天伸出纤白手背，拭去脸上的血迹，将长发挽个结，瞄准了软轿打算冲过去杀人

长天，你们且退下。身后传来少年清亮的语声。

横笛，回身。只见少年面如玉雪霜寒，紫眸晶亮如星辰。长发飘飞，白衣染血，径自翩然而来，脚底有白莲朵朵，瓣瓣盛放。夜色下，如飞仙御风而来。

子时已过，这是先天五仙最强的时刻。灵知轻声示意长天后退。

老妖婆，放着生路你不选。今日本尊便要血洗你们霸刀山庄，让去奈何桥做你的长生美梦。

左手横笛御千蛊，右手仙鼎炼万毒。少年双掌轮转，内力暗吐，五兽动风云，引来雷火。刹那整个五毒上空雪浪滚滚，烈焰焚天。两股截然分开的力量如排山倒海向箭阵覆去。箭阵来不及惨呼反抗，一半焚成灰烬，一半冰封破碎。

毁灭，不过片刻。只有黑袍人在火光中翻滚了两下，瞪大了双眼恶毒诅咒叫骂。诡异的一幕出现了，柳琅玉，不过呵呵一笑，挥手竟然驱散了这股力量

长天和灵知一样，看得呆呆地，漆黑的眼眸透出了敬畏。不过长天看向柳琅玉却有一种陌生且熟悉的感觉。

而方才雷霆霹雳，大展神威的少年，一口热血狂喷，立时萎靡下来。幸得长天反应快，伸手揽着他，才没有一头倒下。

只听他喃喃说了声：本尊且不信了。

柳琅玉缓缓走了过来，竟呵呵笑道。难以置信的是年若古稀的她声音却似少女，平添几分诡谲。

长天不卑不亢，一瞬不瞬，盯着眼前熟悉的面容，脑海中如飘絮般的记忆霎时凝结。一颗心立时沉到了幽暗谷底，手中的短匕不可抑止地抖动起来，贝齿咯咯作响。我想起来了，我叫唐御御。父亲让我假装背叛唐门去刺杀狼牙首领，没想到刺杀中，被十几年的好姐妹霸刀山庄的大小姐柳琅玉算计，被乌蒙贵炼成了活死人。而后的事却毫无印象。

直到轻颤的唇角被生生咬出血来。她飞星连闪，匕首横移，她恨不得挑断了面前这人的手筋脚筋。

但柳琅玉只是一怔，掌风应对，长天倒飞而去。

柳琅玉立定身子，直视看见正幽幽盯着她的长天，身子一软，颤声问：你是谁？是人是鬼！

我是谁？琅玉姐姐不是最清楚吗？玉面无暇，凤目含霜，正是豆蔻花容时最好的模样。只是，长天再没了妩媚飞扬。

唐御御！你是唐御御，你还活着。柳琅玉玉脸瞬时煞白。想伸手摸一下长天，看是不是幻觉。

长天匕锋一转，打落了那双芊芊素手。目光如冰，嘶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说呀！十几年的好姐妹！长天再也控制不住，携着满腔的悲苦怨怒，旋风般出手百里追魂，乱发如飞。可惜被柳琅玉一挥手打跪倒在山石边，长天对着天际黑暗放声尖啸。啊——啊——

呵呵，柳琅玉也冷静了下来，方外之士，神鬼莫测，复活也许不是不可能。好妹妹，怪只怪你勾引凡哥哥，误我柳氏大计。当年你被乌老鬼炼成活死人成了狼牙前锋，可刺杀了不少大唐将领，唐门余孽。

这一切，一切，原来都是真的。权势和男人，便可以让一个人，泯灭人性、丧心病狂了,连十几年的真情也付之一炬吗！我早就该死了，不能杀你，无颜于世。长天悲痛欲绝道。

山风浩荡，悲鸣破碎。白袍委地的少年伤势早已恢复，正伺机出手杀了柳琅玉。早在长天重生之前，他已命人查探过她的身份来历，才经常让她暗杀霸刀子弟。一是让长天报仇雪恨二是削弱势力寻机从其手中拿到活死人祭炼之术。

只是这一刻，看着这瘦弱悲痛的女子，才发现，原来一个人的怨恨可以如此深邃，无论唐门子弟平日如何坚韧、如何冷厉，她终究是个活生生的女人，哪怕是一个活死人。

长天终于压住心中恨意、不平，毅然起身，胸口气血翻涌，惊呼间，匕首回刃，往自己脖颈插去，还未运劲，只觉一股大力吸来，已跌入了一个温暖怀抱。

你敢轻生！你的命是本尊的！本尊去哪里寻凤凰蛊再造一个你，话说得咬牙切齿，怀抱却是紧密而温柔，长天一时却是挣不开。

只得睁着一双黯然的黑眸，对上那蕴含怒意的深紫。握拳捶胸，哑声喃喃：痛。这里好痛。一口鲜血，喷到了曲秋水线条俊美的下巴上。

她举袖无力地擦了擦，随即晕了过去。

这可恶的女人！曲秋水的洁癖是骨子里的。皱眉，想要丢下怀中这轻若无骨的女子。盯着她尖尖的小脸，微挑眼角滑落的那一点晶莹，终究还是没舍得动手。

从第一眼，见到那个面目全非的她时，他便知道她有多么狠辣强悍。

摔得粉身碎骨没喊过疼，被乌蒙贵抽魂炼体没喊过疼，被我的凤凰炼蛊火灼没喊过疼，却在今日，被她多年的闺蜜伤到彻底，没了一点生气。

长天，别怕。你还有我。

紧了紧双臂，像怀抱珍宝一样，曲秋水抱紧着他的长天，也许是因为签订了魂契有了灵魂感应，也许是因为被她的坚韧所感动，从此，他决定，他的长天，有他一生来护。

哈哈，腻歪完了，这个小骚蹄子还是和当初一样会勾引男人，那就去地下做一对亡命鸳鸯吧。柳琅玉也不在纠结想快点得到九幻冰莲以妨横生枝节。

天幕如漆，无星无月。柳琅玉早已没了耐心，双手掐印，刀意纵横，向着曲秋水而去。

当年故事已逝，叶落一池秋水。

死意透心间，何必执迷于此。

莫忆，莫忆，一场人间游戏

随着歌声回响在大殿，一把飞剑似从天外飞来横在了柳老妖婆发出的刀意之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刀意竟消失殆尽。

方外之士仙凡路过宝地，曲教主，叨扰了。只见一身白色长袍，头戴道冠，手拿浮尘，身背一口剑鞘，一副仙风道骨得道之人模样的方士忽然出现在了柳琅玉和曲秋水之间。方士者——不拘于事、不困于隘,乘物以游心而不为物役仙。

凡哥哥？柳琅玉看着眼前的道人颤声道。

入夜渐微凉，繁华苦成霜，人间清欢渡，琅玉，五十年了，该跟我回魂墟吧。仙凡对着柳琅玉面无表情地说道。

仙凡！等我拿到冰莲就可以返魂。永不入魂墟。是不是你救活的那个贱货。我早就该知道的，当初应该杀了她！杀了她！柳琅玉脸色煞白，嘴唇哆嗦道。

咫尺天涯，阴阳相隔。这般长生之术有何意义。我告诉你乌蒙贵当年是自杀的。御御当年之时是命数，如今也是命数。琅玉，莫要执迷不悟了。仙凡浮尘一甩。一道光幕浮现把琅玉罩在其中。

凡哥哥，你是要带我走么。柳琅玉听完仙凡的话心潮翻涌，悲喜莫名的说道。

我用活死人祭炼之术和定魂术让你多活这五十年，就是想让你死的瞑目。你看松竹万古长青又有何意义。还有曲教主，你也入魔了。活着的一无所有和死了有何区别。琅玉，这五十年来，你有什么！仙凡蓝眸流彩，不怒自威，不笑而语道。

柳琅玉这不知是笑还是悲极生乐，失魂笑道:琅玉这样活累了，琅玉想吃一碗霸刀山庄的米饭再走，凡哥哥。

仙凡清楚柳琅玉半人半鬼五十年里没有进食过，便答道:嗯，事了，我带你尝遍人间美食。

就在此时长天竟凤目含霜睁开眼来。其实她早就醒了。只是不想面对仙凡。当年方士仙凡唐门唐御御和霸刀柳琅玉，一起闯荡江湖的日子仿佛如昨，历历在目。

凡哥哥，好久不见。长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往事如烟，浅笑而安。她知道她对琅玉的也许不是恨，只是不明白。她对如今的仙凡也是陌生的很，再也不是那个当初说着，两位姑娘，这江湖的路好暗，陪小道一起逛逛可好。那个吊儿郎当却阅历非凡的那个小道士了。

御御，一切都有定数。这次我来是送五十年前欠你的一卦。余半仙让我五十年后给你。拿去吧。琅玉，痴儿，世间哪有长生路。

仙凡拉着木讷的柳琅玉，正欲飘然下山。

曲秋云紫眸流转，仙道长且留步，你说世无长生那余半仙为何还存于世？很显然曲秋水不甘，五毒圣教千百年来对长生之术从不放弃。

他？他早死了。

曲秋水不甘心问到，那你呢。

我没活过。

那道长爱过吗？其实这句话是曲秋水替长天或者是柳琅玉问的。

我没活过。仙凡说着同样答案的声音随着一道蓝光消逝也消逝了。

曲秋水听罢呆在了原地。

韶华似水，转眼已是半年。正月十五，中元节

长天一身蜀中唐门劲装，面带独当一面，只余一双凤眸，眉间一点艳红朱砂。一曲惊鸿游龙舞惊艳圣殿。

小长天，你这一曲倾城舞，快赶上小爷我好看了。

听得台上之人不满地轻叩桌面，长天只好转过脸来。看着眼前这张完美无瑕的出尘面孔，一向少有表情的脸在面纱下抽了抽。

她不明白。自打仙凡告诉他世无长生后，原先高高在上、面容清冷的谪仙教主，忽然化身抽风话痨的妖孽少年。口口声声的小爷，也不自称本尊了。也可能他明白了有趣的活着才是活着。

长天，还恨柳老妖婆吗。曲秋水内劲翻转轻柔地将长天吸进怀里问道。

曾经是有意还是无意，有情还是无情？谁欠了谁的债，只是曾经何必分清呢。也许我没有恨过呢，

长天在曲秋水怀里也不舒服，扭了又扭，她知道，此生江湖飘萍，余生难料。身边少年，便是她先要偿还的债。

突然曲秋水离开主座，座上空留长天一人。曲秋水墨发如缎，白袍曳地，气质冷峻高华站在大殿中央，只一开口，便有些意外之惊。只见他屈尊纡贵，躬身而拜：拜见教主夫人，小爷会予教主夫人一世安好。

长天愕然，却见少年回眸一笑，嘴角弯弯，眸光溢彩。

长天正色道:教主，莫要玩笑。我自当追随从命，只不愿滥杀无辜。

呵呵，小长天放心。如今大唐安世，夫君我赚钱方法多多。不缺杀手，只缺教主夫人一名。

堂堂五毒圣教教主，竟不顾形象，笑得眉眼弯弯，紫眸中柔情满溢。

小长天，余半仙给你的卦上写的什么。

你猜？小长天竟也瞬间调戏回道并把命签扔到了曲秋水前面。

只见签上写着:秋水共长天。

秋水共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