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客栈》第二十九章 复生 湖州粽子
“真～好吃！呃~”
李逍遥呼噜呼噜地吃完一整碗面，软滑筋道的口感犹在齿间，打个饱嗝，口腔鼻腔之中满是浓浓的鲜香；胃的充盈让人精神一震，心情也不那么低落了，他满足地晃着脑袋，赞叹道：“灵儿，你的手艺真是愈发好了！”顿了顿，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可是，其实可以不用放燕窝的……燕窝那么贵，卖给客人就好了……你做的面，不放燕窝肯定也一样好吃……”
灵儿“噗嗤”一笑，弯弯的笑眼在月光之下，显得尤为璀璨：“逍遥哥哥，你还真是时刻挂念着客栈，不忘赚钱呢！”
“哎……”李逍遥想到什么，无奈地瘪了瘪嘴，出神地望着远方，“有什么用啊？反正……也不是我自己赚来的……都是他们，安排好的……”
他想起白天婶婶劝他时，说过的话：“逍遥，想来这段时间，经营客栈、赚钱，还是挺有趣的吧？……而且你看，这些在江湖上来来去去的人，也不开心，练武，并不能解决问题。现在，灵儿她们都在你身边，不是很好嘛？”
永远不学武功，做一个平凡人。他们为了让我放弃，看来是煞费苦心啊！
但是……
“逍遥哥哥……”清脆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灵儿望着他的侧脸，问道：“你很想学武功，当大侠吧？”
“是啊……”李逍遥闷闷地点点头，“而且……为什么非得发誓不学武啊？我学了还可以强身健体，还可以保护你们，也不一定就会遭殃啊……灵儿！”他忽而转头看向她，清辉下的灵儿，被镀上一层炫目的银光，像一朵悄然绽放的昙花，美得绝伦，仿佛稍纵即逝。他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我和你……会有孩子？你是女娲后人，为了打水魔兽就、就牺牲了？月、月如也会死？”
灵儿一愣，瞬间脸涨得通红，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微微低头道：“我不、不知道……但是，能和逍遥哥哥一起……灵儿很开心……”
李逍遥也发觉不妥，有些窘迫地望着手里的瓷碗，不知道说些什么。风中飘来淡淡的花香，或者是，灵儿身上的馨香……一股悸动自心底升起，周遭的空气也似乎凝固了，他用余光瞟见灵儿坐在身旁，细白的双手交握着放在膝上，宛如白玉雕铸的一样。
他呆呆地望着那双手，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握住……
“小李子！原来你在这啊！……哟？小灵儿也在？”
女孩和男孩不约而同地一颤，正襟危坐在原地，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孩。
南宫煌从天窗探出半个身子，见了他俩的模样，咧嘴一笑道：“吃饭呐？”
“嗯，哦！吃完了……”李逍遥讷讷地点了点头。
“南宫哥哥，你是来找逍遥哥哥的吧？那灵儿……先去洗碗了……”灵儿匆忙拿过李逍遥手中的碗筷，冲着南宫煌笑笑，头也不回地从天窗下去了。
“呵……”南宫煌不禁失笑，他毕竟是也过来人，于是看破不说破，对李逍遥转移话题道：“你想好了吗？”
李逍遥不答。
南宫煌自顾自地坐在他身边，悠悠道：“我明天要走了。”
“啥？”李逍遥突地直起身，睁大眼睛望着他，“你要走？为啥？去哪？”
“去找我爹。”
“你爹？他在哪？”
“在蜀山啊……”南宫煌叹了一口气，俯瞰着远方的万家灯火，“前一阵子，我去蜀山看他，已经是二十年后了……他老了很多，但是身体还行，就是一直挂着我们，我跟他说了中间发生的事，也答应他，要带媳妇儿去见他的。”
“哦……”李逍遥理解地点点头，想起白天龙幽提到的“镜面世界”，不禁问道：“南宫大哥，你……有没有见到，这个世界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有啊~”南宫煌停了停，怅然道：“丫头……被我气走去和亲了，絮儿被打回原形，哥和燎日同归于尽，我……我离开我爹，去室韦找她了……”
哦……是个悲伤的故事啊……李逍遥默默低下头，不知道怎么回应。南宫煌既然能找到这里的“自己”，那看来龙幽和婶婶所言不假，难道……难道他就要因为另一个世界、另一个自己的悲剧，就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在小小的余杭县，度过一生？
“南宫大哥……”李逍遥悠悠道：“可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们说我以后会很惨，在我身边的人都、都活不久，灵儿死了，月如也死了，我的女、女儿，也死了？可是……我明明，我明明在这里啊！我还什么都还没做啊！”
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究竟是不是自己呢？为什么他要为一个，他并不知道、并不认识的人，去影响自己的人生呢？
“逍遥……”南宫煌忽然叫他的名字，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以前我爹啊，也是什么都管我。他知道，我是半人半妖，于是总是让我做普通人的事，别去想有的没的……而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跟你差不多，也是修得盖世武功，成为拯救蜀山的大恩人。”
“蜀山？”
“对，蜀山。我爹是蜀山弟子，我从小在蜀山长大，但是蜀山不收我入门，我算是寄人篱下。而且啊，你别看蜀山是道家修仙门派，好像很高大上的样子，但其实……那里同样有败类，有人啥能耐没有，整天就会趾高气昂地嘲讽别人，或者是，自以为替天行道，高高在上，却容不下异类，哪怕是弱小的妖怪，并没有犯什么错，也一样滥杀无辜……”
“啊……那，你后来呢？”
“后来……”南宫煌歪着脑袋想了想，勾了勾嘴角，笑得有些嘲讽：“后来，蜀山地脉出了状况，蜀山弟子又进不去，我就拜了清冷仙人为师，继承五灵轮，去打通地脉。然后，我认识了丫头，絮儿，又找到了我哥……我解决了蜀山的大问题，但那帮凡夫俗子……你知道么？却以为是神仙在保佑他们……还要把我赶走，你说，蠢不蠢？”
“蠢！太蠢了！”李逍遥同仇敌忾，愤愤不平道：“难道整个蜀山，都没有一个明白人吗？”
“当然还是有的啊……”南宫煌回忆道：“我离开之后不久，就换了掌门……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有独孤那个家伙，臭酒鬼估计也会帮忙……不过，现在我经历过这些事，才发现，成不成大恩人、大英雄，不是那么重要了，拼命证明给别人看，本身就很没意思，你干嘛要去管别人怎么想呢？我过好我自己的人生，就可以了。”
“……所以，南宫大哥，你也想劝我答应婶婶吗？”
“我的意思是，”南宫煌凝视着他，缓缓道：“不管是‘那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他们’既是我们，也不是我们。我们能把握的，能感受到的，只有现在，此时此刻。这是我们自己的人生，如果真的心有不甘，那就不要让自己遗憾。”
次日一早，南宫煌、温慧、王蓬絮和星璇四人便离开了。
临别时，李逍遥恋恋不舍：“南宫大哥，找到你爹，还是回到我们客栈住吧！江南这一代，环境很好的。而且……你爹还是一个人吧？可以跟我婶婶做个伴啊……”再说，星璇这个免费大厨的手艺，不可多得啊……
南宫煌“哈哈”一笑，啧啧称奇：“你这小子，倒是跟老人家一样爱操心……不过，也对！他们以前总是催我们，现在轮到他们自己啦！哈哈~好说好说，再会啦！”
“再会……”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相逢总有期。
李逍遥抬头，目送他们御剑离开的身影，心中涌起惆怅，不禁叹了口气。
“李大哥，你……想好怎么跟婶婶说了吗？”月如凝眉望着他，欲言又止。
“嗯，想好了。”李逍遥点点头。
“嗯，也是。”月如想了想，抱起手臂道：“反正你现在功夫够菜的，估计学也学不会，以后遇到坏人，我可以保护你啊！反正……”她本是无心一说，但忽然想到婶婶谈及以后她和李逍遥的命运，不禁脸一红，不再说下去。
“还有阿奴啊！”阿奴在一边忙道：“阿奴的毒虫子也很厉害的！”现在这样，和哥哥姐姐在一起，不就很开心嘛？
“逍遥哥哥……”灵儿也望着他。
“好啦！”李逍遥冲她们三人笑了笑，“我们不都好好的吗？干嘛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儿？再说，今天还是端午节呢……”
忽然，头顶上方乌云一滚，如同打翻的浓墨，迅速了浸染澄澈的天青色；银光一闪，继而雷声轰鸣，原本的烟雨蒙蒙，眼看着要变成瓢泼大雨。
“啊呀……下雨啦！”
四人慌忙跑回客栈，好在送别之处不远，未见太多狼狈。
“回来啦！”李大娘站在门口，见到他们几个，表情一松，待他们进屋关好门，又板起脸道：“还知道回来啊？出去大半天，还干不干活了？今天是端午节，还不赶紧来帮忙？！”
话音未落，外面又是一声惊雷。
李逍遥浑身一哆嗦，不知道是雷声更大，还是婶婶的吼声更大。
不远处的桌上，堆满碧绿的苇叶和竹叶，已经用水洗净；地上放着两个圆圆的木桶，一个浸泡着雪白的江米，一个是满是红色的枣泥。今天阴天，客栈里没什么人，婶婶倒是乐得清闲，可以慢慢包粽子。
他吐了吐舌头，凑上前捞出一捧江米，粒粒洁白，颗颗饱满；江米属于糯米的一种，又叫籼糯米，在仙剑客栈吃籼米，这么一说，还真是有意思……
“啪”地一声，婶婶打掉他的手，“哎哟！婶婶你干嘛啊？”李逍遥吃痛抱怨道。
“干嘛？你的手干净吗？就这么直接摸了？！”李大娘道：“赶紧洗手去！一会儿还要给你丁大伯、王叔叔他们送粽子呢！”
哦……是湖州粽子吧？用苇叶或竹叶包裹糯米、小枣、豆沙、肉类等蒸制，每年端午，纪念投江自尽的楚国诗人屈原。屈原啊屈原，你恐怕也没想到，自己这一跳江，竟然能引领后世的饮食吧……一心想施展抱负，却阴差阳错地跨了界，不知道他九泉之下，会不会开心？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婶婶见他精神恍惚，虽然心有不忍，但还是用一贯的态度催促他。
“好……”李逍遥口中应着，正想离开，忽然一阵低沉轰鸣之声携力而来，脚下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哎哟”一声跌在地上。
“怎么？地震了？”月如伸手去扶。
“咦……”
这时，轰鸣声再次从头顶上方传来，仿佛兽类的低吼，屋外大雨滂沱，水势越来越大，似乎整个钱塘江都在开始翻腾。
“难道是？钱塘江作妖？”李逍遥心底一惊，腾地站起来，灵儿、月如、阿奴和李大娘也赶忙跑到门前。
推开客栈门，外面已经乱作一团，路上的人们个个张皇失措，惊惧不定；眼见此处门开了，一下子得救似的蜂拥而入。
“喂？怎么回事儿啊？”李逍遥问道。
“有、有妖怪……”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粗喘着，脸上纵横下落的水痕，不只是雨还是汗，放大的瞳孔满是惊恐，“好大的蛇，有、有八个脑袋……吃人啊！！”
李逍遥倒吸了一口气，耳边隆隆巨响，大地又开始震动，桌上的叶子已经散落到地上，木桶里的江米跟洒得到处都是，屋内的人们愈发仓皇，甚至不少人躲到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哼！妖怪有什么好怕的？”林月如见他们怕成这样，不由得傲气上涌，抽出长鞭，就要往声音的源头走。
“月如姐姐，我和你一起。”灵儿一开始便隐隐感到不好，听男子说“蛇”，面色忧戚更深，却又坚定地上前几步。
“还有阿奴也一起！”
“胡闹！”李大娘大喝一声，挡在她们面前，“几个小姑娘，有多大本事，就要对付妖怪？”
“婶婶！”灵儿一改平日的温婉柔顺，对李大娘正色道：“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若它是冲着我来的，更不能牵累无辜！”
“不管，反正——我绝对不让你们出去！”婶婶厉声拒绝，挡在她们面前的双臂微微发抖，却不动如山。
“婶婶……”
又是一震巨响，外面房屋倒塌声、人的惨叫声连连，似有摧枯拉朽之势。灵儿脸色一变，心一横，对着李大娘单手一拂，“回梦——”，下个瞬间，李大娘便双眼一闭，软绵绵地倒在门边上。
“婶婶？”李逍遥大惊。
“婶婶她没事。”灵儿深深望着他，那是李逍遥从未见过的神情，凝重、认真、担忧、不舍……却独独没有害怕。
她别过头去，望着门外变幻莫测的世界，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但李逍遥还是听到了：“逍遥哥哥，这也许，就是我的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