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
小时候最盼望的是过年,过年时有好吃的好玩的,而且还可以玩炮仗,堆雪人,在冻结了的河面上滑冰,总之,就是日日期盼放寒假,过新年。
但大年三十一过,初一我们更开心了,这天我们穿新衣戴新帽,提着小袋子走东家串西家给长辈们拜年,给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大姑大姨请安,说些吉祥话,涎着脸讨要一些糖果,如果再得到他们的称赞,说这孩子有礼貌,长大了,我们走路时就更屁颠屁颠的了;那时候没有红包,能把小袋子装满也是心满意足了。
有一年初一,一大早就被父亲叫醒,说要给舅舅们去拜年,我一听,和弟弟一骨碌爬起来,穿戴整齐便随父母去给舅舅拜年。舅舅家离我家也就两里路,沿着山脚拐几道弯就到了。我和弟弟踩踏着厚厚的积雪在前面开路,一会儿走成“S”型,一会儿又跳起来跨很大的步子,惹父亲在后面直责备,说把鞋子弄湿了。
刚转过一道弯,老远便看见舅舅一家朝我们走来,我们相互愣了愣,就听见舅舅响亮地嗨嗨笑起来,父亲也不由得笑了。但我们双方却都未停下脚步,直到慢慢走近。走近后舅舅和父亲像多年未见面的老朋友那样,都伸出双手紧紧与对方握着。
舅舅大着嗓门:“啊哈,这不是陶会计吗?”
父亲也装模作样,甚是豪气:“这不是王师傅吗?”
“你们到哪儿去?”舅舅依旧装腔作势。
父亲也顺势做答:“我们去郭家坪(舅舅住的地方),你们呢?”
“我们到曹家坑找陶会计,不知他今天在不在家?”
我想,前天父亲与舅舅还在一起吃饭喝酒划拳,今天见面了却变得斯文了,礼节了;我叫着舅舅舅妈,向他们问候新年好,祝他们身体健康,那神情也比平日更加恭敬,更加严肃,还有些拘谨,不似平常那么随意,那样自便。
父亲与舅舅寒暄完毕,相互哈哈大笑,却不决定先到哪家,只先互相点燃烟,就在雪地里聊了起来。厚厚的积雪在脚下延伸,田野空阔,山峦高远,四周一片寂静,我们两家一大早却在相互拜年的路上相遇,想想却也感到好笑,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的兴奋的情绪,就站在那儿聊着。
我们八个人分成了三组,父亲与舅舅一组,两人吸着烟天南地北地谈笑风生,母亲与舅妈挎着装礼物的篮子则在另一边唠家常,我们小孩子呢,可不管这些,早就和表弟表妹在雪地里玩开了。或许是与堂弟堂妹房前屋后经常在一起的缘故,见到表弟表妹就特别的亲热,特别的亲密。
我们都空着手,只有母亲和舅妈还一直挎着拜年的礼物,我们拜年的礼物装了满满一竹篮,上面用崭新的毛巾盖着。竹篮精致,镶着花边,像八仙过海里蓝采和提的花篮。这篮子也是平日不常用的,只有到走亲戚时才拿出来,所以篮子也显得很新。篮子里有两升小麦,小麦是母亲精心挑选的,颗粒饱满,颜色红润;为防止有泥和灰尘,母亲特意在早些天就漂洗,晒干,再用毛巾一遍一遍蘸干凈。小麦上面是两瓶高粱酒,酒是县城里产的,玻璃瓶,包装简洁,只一张颜色单调的酒标;除了小麦和酒,还有两袋白糖,两盒点心,白糖和点心都被母亲藏得很隐秘,不让我们看见,怕我和弟弟偷吃。
舅舅的礼物和我们大同小异,也是用竹篮装着,因舅舅是跑长途的司机,见的世面广,手头也宽裕,所以他们装的是大米,除了大米,搭配的也有两瓶酒,这酒不是县城里产的,包装也奇异些;还有两挂细细的挂面,两盒不一样的点心。
舅舅还在戏谑:“你讲这么大的礼型(老家方言,礼仪),走这么远来接我们!”
父亲也憨厚一笑:“舅老倌为大嘛--”
洁白的雪在阳光下的照耀下闪烁着五彩斑斓的晶点,晴空下的冬天没有一点寒冷,相遇的尴尬在夸张轻松的嬉笑中瞬间化解。不知是谁来迎接谁,但总归要到家里去的,舅舅说父亲大,应该先给姐夫拜年,父亲推脱不了,便转身带领我们折回去,我们小孩子照样在前面一路疯跑一路狂欢。
多少年过去了,这一年的拜年却是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如今我与舅舅们分居两地,相隔千里,但每年的拜年除了诚挚、热情地祝福,更多的却是细心地问候,细致地叮嘱,耐心地答复。没有小麦、大米,酒,点心作为拜年的礼物,却有满满地浓浓地爱弥漫在我们心头;没有会面,却有厚厚的绵绵的情拉近着大家的心。其实我们并未分开,并未走远,爱的阳光一直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