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校园 Ⅰ

-2016.11.18-

自毕业后，沈恬回学校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校园里似乎没多大变化。一进校门，迎面的就是一片幽静。这幽静其实也只是沈恬的一种感觉，左前方球场那边，欢呼的声音早就一阵一阵传过来了。长长的校道两边，熟悉的那些乔木依旧骄傲地耸立着，就算被林木工人砍去了枝叶，光秃秃地，看着有些荒凉，到底是热情亲切的。

一边走，沈恬就细细打量起头顶的那些枝干，这会儿她可不担心会被人说眼睛长着不看路。她想啊，就像一个在外多年重返故里的人，这里摸摸，那边瞧瞧，什么都新奇，不免什么都忽略，对他的这种冒犯，大家应该不忍心去责备吧。

三三两两的自行车从旁边轻盈地经过，带起了一阵风。这风也是轻的，只吹得动人的头发，树底的落叶一片也带不远的。

这么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图书馆。望着眼前的这栋建筑，虽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理直气壮地进进出出，绕着外面走一圈，沈恬心里也是喜欢的。

草木都生长得极密，就像这时节还不是秋冬之际。偶尔听得一两声鸟叫，沈恬真怀疑是自己幻听。图书馆外是真安静，里面也是真忙碌。有些忙着读书赶作业，有的忙着蹭网占座。也会有几对甜蜜的情侣，学习约会两不耽误。

图书馆里的空调机也是忙碌的。天热的时候，短衣短袖地进去，偏忘了带外套，不消一两个小时，好不容易占到的座位你就得乖乖让出来。要是天气冷了呢，里面的暖气简直像厚厚的棉被，图书馆的座位就又到了供不应求的时候了。

沈恬从那头走回到这头，又从上边儿打量回下边儿。

看来看去，明明就只是多盖了几层楼的大房子，却容得下那么多的知识和求知的欲望，想想也是够有趣的。要是有机会能在图书馆工作，应该也挺好的吧。

看了下手机，黎大宿舍长这会儿应该还在上上午的最后一堂课。这段时间里，她还能再转上不少地方。

那天从片场回来，晚上快十点的时候，就接到了黎君然的电话，开口就是一句：“沈小恬同学，你可不乖哦。”声音极其温柔，尾音拉得尤其长。

黎君然一般不这么说话，那一刻真听得沈恬心里七上八下的。

“说吧，是不是晓晓不报告，你就不打算告诉我了？要是这样，我可真不理你了哈。”

“哪有，哪有嘛，我最最亲爱的宿舍长。我正想找时间来学校借你温暖的肩膀一靠呢。”沈恬的语气特别诚恳。

“这还差不多。那还要找什么时间呀，就定周五吧，下午我就没课了，等你回学校，咱们详聊。这回可不许再藏着掖着了。”

等挂完电话，沈恬才看到几分钟前王晓晓发来条短信：

恬儿，我刚下班到家，路上想了很久，还是跟然然女王说了几句。本来想告诉你的，但电话打不进来。照她那个急性子，你俩肯定正聊着呢。你可别怪我多嘴哈，我们这也就是有些瞎担心。

短信看完，她就笑了：王晓晓还好意思说黎君然性子急呢。

沈恬的手机差不多是和下课铃声一起响的。

这时候，她已经绕着教学楼，走到前面食堂的门口了。站着等了几分钟，就看到黎君然抱着两本书急匆匆从转角处过来了。

她兴冲冲迎上前，很自觉地把书接过来抱好，就问：“女王陛下，今天课上得怎样呀？”

“还行吧。这照往常啊，范老师应该还得再拖上几分钟，嘿，就今天这节奏，把握得那叫刚刚好。你说，这是不是我内心的呼唤老师都感受到了，他怎么就这么懂我呢。”黎君然的话说得很轻快，显然十分高兴：“对啦，一会儿想去哪儿吃呀？”

沈恬一听她这么说，拉起她的手就往食堂里走。在人堆里擦过来擦过去，终于打好饭菜找着了空座坐下时，刚才在门口还笑得很灿烂的黎君然已经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看着摆在面前的那几小碗小碟，不用举筷子她都晓得里面的菜是什么味道！

“我说，我就不明白了，这365天，年年不换的就这么几道菜，你都不数数自己吃多少年啦，哪里有什么味道好让你怀念的？看看这肉，”黎君然嫌弃地用筷子戳了戳隐藏在一点也不辣的辣椒丛里的肉，“就是用白水直接煮的，又有什么可嚼的？本来呢，还想和你去北门外新开的一家麻辣香锅尝尝鲜的，你这倒好！”

然然女王看上去气鼓鼓的。也是，同样的菜要坚持吃上7年的时候，人还能剩下什么想法呢。沈恬很能理解这种心情，可是……

“对对，这些都曾亲自品鉴过，味道，确实是没什么味道的。不过，多少还是有些情怀的嘛，今天就委屈女王陛下陪我吃一顿情怀，好不好？”

“情怀？！你说这个啊？”黎君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恬很不好意思地往左右两边看了看，示意对面的黎君然小声一点。或许这样显得很矫情，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点头。

其实一想，在学校吃了4年食堂，打饭做菜的叔叔阿姨还有那些小哥，认得她的没有一个，坐在这么多人中间，她实在没什么特别，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已经毕业，这次是失业后重回母校来寻温暖的，但谁能一眼就看出来呢？就算真看出来了，这么多学生，打菜的阿姨不会给她多打一片肉，煮菜的叔叔也不会专门为她多放一勺盐。

所谓情怀，无非是个人放在心里，供自己细细品味的。它寄托于旧时风物，一眼望去，漫天遍地都是这两个字，也是一种缅怀。说不得道不出的，除了这么两个字，这种心情真不知如何表述如何概括。

可它总有缘由。

在这里套用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的理论或许过于夸张，但沈恬相信，她的情怀也是一种有凭借的想象，就算看不见，也是有力量的。

“好吧好吧，真是服了你了，但我们可得说好，下次你和我去吃香锅！我已经决定了，在你和我去之前，我一个人是不会去的。”犹豫了半天，黎君然终于夹起了一根土豆丝。妥协了也不能忘记摆条件，这就叫恩威并施！

沈恬看黎君然皱眉吃饭的样子真是可爱，有心再捉弄她一下，就接口说：“嗯，对嘛对嘛，你还可以两个人一起去嘛。”

果不其然，黎君然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咬着嘴唇对沈恬妩媚一笑，说了声“讨厌”后，就安安静静地吃饭了。哈哈，真是少见的娇羞。

黎君然是大四那年和她男朋友在一起的，论辈分资历，还是比她们低一级的师弟。一直以来，两个人都很要好。那个时候，她们宿舍里经常开他们两个的玩笑。而黎君然呢，每击必中，这时就一点女王霸气的样子也没有了。

——2018.2.7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