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魂 9 洞天
地图所指的地方，不出闻仁所料。
其实早该料到的，闻仁当初问赝画城的那位老板，她说全国上下，天青蝶出没且生存的地方不多，只有零星几个，最近的地方是雁山。
以陆家兄弟的势力驱车直入山里无人会拦，这一行人包括这对兄弟，还有闻仁与易出云、君寅与张净和。
当日的易出云女中豪杰的威压直面众人，用她日后的话说就是那一天她走进了武打片场，在镜头前一举成名天下知。
她啪啪甩着打火机在地图旁肆意甩动，那股嚣张的劲头仿佛出生就在骨子里。君寅被女人一吼，眉心一挑，再看看抱头念念有词说着饶命的闻仁，无奈让张净和放下武器。
“我只让闻老板给我修一张画，谁知闻老板女娲再世，一下子给我做了三件，我又辨认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君寅当日如此慢悠悠地说道，似乎在与众人商量：“不如闻老板陪我进一趟藏宝洞吧，事成之后，钱货两清。”
于是众人向雁山出发。
陆家兄弟的同行原因复杂无比，说起来也很简单。
君寅想要在雁山平安无事地进去、平安无事地出来，陆家的长子陆青朝冷静地打着算盘：“雁山开采许可已经是我们半年前竞标所得，我们可以给你们提供安全保护，但是找到的宝藏一半归属，应当我们所有。”
言下之意就是想进山，就私了。
这些条件，君寅统统答应。
《天青水色图》完整的两幅与残破的一幅被他收纳在锦盒里，真迹又如何，赝品又如何，这都是完整的一卷山水。
这一点上，君寅从心底里感谢闻仁。
闻仁打心里怨恨金主。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就是路过突然被踹了一脚的狗。他承认自己对宝藏很有兴趣，可是如果金主能当场把尾款结算，这点兴趣马上就会消失殆尽。
驱车入山路的感觉很特别，山道蜿蜒，落叶铺了满地，车轮碾上去仿佛踩上一层厚厚的碎雪，再往前车行不了，众人只能选择步行。
清晨在山中的探索开始。这一次全副武装，大功率照明灯和弓弩都以防万一带上。易出云穿着紧身衣和护膝，摩拳擦掌，好似恨不得未知的一切早点来到。
“我明明都让你走了。”闻仁对师妹痛心疾首：“你知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你就敢跟他们作对？？”
此言一出，陆青暮乐得哈哈大笑：“闻小老板别太搞笑了，先耍我们的是你自己吧。”
谁敢再回一句，反正闻仁不敢。谁让他一口气弄了三幅一毛一样的画。
山谷里雾蒙蒙的，空气中湿意不散，光落进雾里四散出去，映得地上枯朽的叶子金光烁烁。
是画上交错的枝叶。
风中带来溪流潺潺的乐音，闻仁知道那是画上寥寥几笔，随意勾勒的小溪。
水墨画以大观小，正是所谓芥子纳须弥，须弥藏芥子，与西方画不同的是，传统的山水画没有消失点，而是散点透视，对自然一视同仁，万物囊括于纸上，由近及远则咫尺千里。
此刻，他也化身为画中人。
远处的山脉轮廓好似扭曲的布网，松叶溅墨般点缀，闻仁恍然中感觉那遥远的距离似乎消失了，只要伸手，好像就能抚到山谷间交错的云雾。他想那不知名的画匠，当初就是站在这里，或许只用一叠纸本与碳芯将景色永远留存在回忆里中，将曾经走过的道路记载下来，然后等待后人解开谜底。
君寅边走边看地图，溪流声久而不断，越往上走便愈来愈近，草丛更加野蛮生长，芜杂的草地被人踩踏而过又变成了新路。
黑岩白瀑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涯边水沐飞溅，拍打林立的怪石，丝凉凉地拂在脸颊边。
“太美了。”易出云赞叹道，忍不住拿出摄像机来摆弄。
“在那旁边就是藏宝洞的入口了。”君寅指着对面某一点，那儿被枝叶包拢看不出什么名堂，大家顺着坡爬上去，果然有一处平坦的地面，被攀爬的藤蔓遮盖住，石门中央有像是锁的机关。
竟然……真的有宝洞。
陆家兄弟对视一眼，眼底里惊诧涌动，陆青朝眉心皱起又舒展开，先说道：“看来你真的能破解地图。前不久市场那片地准备重新规划，我们陆氏建工承包那片地后，太多无人问津的货本来打算转外销出口，这画刚好在我们的货船上，然后……”
“然后我找人偷了那艘船。”君寅摸着石门粗糙的刮痕，他同样惊异于这藏宝洞的存在：“这原本就是我家的东西，我找了它太久。”
小时候的事情，君寅所记得的无比清晰的，是母亲曾在时每日睡前的摇篮曲，说着变成童谣的路线，他还记得母亲的家是那种老人传下来的旧房子，后来母亲去世，家中的所有随着拆迁失落了。他自己被父亲接到帮派过上另外一种生活。
找到画，找到洞，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想追寻什么东西，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一个心愿，还是为了一个久久难忘的遗憾？……
“闻仁，你过来。”君寅挥开回忆，颐气指使叫呆愣的闻仁：“你开门。”
“啊？我、我……”闻仁走到门口，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不是榫卯结构嘛，他哪里会！
闻仁就差没抱着金主大腿哭了，身后的倩影突然挤上前，易出云几下乱摸，随手用力按押，那门锁啪嗒啪嗒地分解成大小不一的石块，中央的门缝劈开一束，大地震颤不止，良久方才停歇。
头高高扬起，仿佛立大功的易出云双手叉腰：“那还得是靠我。”她钻进只能一人通过的门缝，看到门内还有道门，是从下方升起的屏障，大概有一个成年人高，但易出云这些年泡在健身房里练出来不虚的臂力，三下两下翻过去。
张净和紧随其后，然后是君寅、陆家兄弟……
最后剩下闻仁攀不上去。
一个开小卖部的普通人，平日里扣扣搜搜的一周也吃不起几次排骨，跳都跳不起来。
闻仁被大家合力拉扯进来，洞内与外面天差地别，钻人骨髓的凉气一打照面就让闻仁忍不住打喷嚏。
强光手电筒所照之路，窄得只能一人通行，如此一来大家只能排成一列向深处进发。
将照明物安置好，大桥赫然出现，桥两边的下方深不见底，丢块石子下去要很久才能听到回声。
原本是不怕的，可一想到掉下去就凉透，闻仁过桥还是忍不住打颤。易出云和陆青朝在他后方看着，都担心闻仁脚底打滑。
陡坡上去也愈发逼仄，两旁倒悬的钟乳尖刺，下方支立的木钉挂着破败的布片，没什么尸骨，只有污脏的灰尘与真菌。
大家从走，变成匍匐。
隔着手套去摸地面的砂石矿土，闻仁依然有不真实感，接着光看到手掌边爬过几只不知名小虫，突然跳到手背上吓得乱挥，他这一停下后面的陆青朝毫无防备，差点撞到人屁股。
“闻小老板！”陆青朝笑得咬牙切齿：“你小心些哈。”
闻仁欲哭无泪，他其实差不多就是一死宅，旅游除了爬爬山就没别的了。
窄道爬到尽头，是一个断崖一样的低地。张净和在前头率先跳到平面，一方宽敞的石室内什么也没有，不同的道路有三条，与来路呈十字路口指向不同的方位。
大家左看右看，四周什么都没有。
“好吧，问题来了，我们该走哪边？”易出云先问，她的能力足以让她在队伍里有话语权，她一问，大家都愣住了。
看来每个人都有想选择的方向。
陆青暮环顾众人思索的神色，长呼一口气，问：“恕我直言，冒昧问一下易小姐……您这次跟来是有什么目标么？”
“我没什么目标。”易出云不假思索：“我就是单纯来探险，所以无论是我爹妈、还是你们、还是你——”
她指到闻仁，语气不容任何质疑：“都少管我，好吗，特别是你啊闻仁，你还没给我发工资！”
无端变成罪人的闻仁表情一僵，面色涨红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众人静默两秒，登时哈哈大笑。
最后还是猜拳来决定方向。张净和拿下胜利后选择了正前方的道路，通道冗长，伴随而来的还要刺骨的冷寒，由脚底蔓延至头顶，全身汗毛都竖起来，闻仁打喷嚏，总觉得有毛毛的东西在后面摸自己的肩膀。
前方看不见的道路像一只黑色的眼瞳，没有神采，没有光亮。洞被无限延伸，众人以为即将走到尽头，却发现又站在了同样的十字路口。
“鬼打墙吗？这洞有这么大？”闻仁不敢相信，他在四条路边找了找，在地上看见他做了记号的石块。
于是大家换了另一条路，这次拿出长绳，大家兵分三路走其它的通道。
然后又回到了原点，但是绳子没断。
这下连君寅都错愕了。他牵起绳重新选了一条路，看手腕上的石英表，道：“五分钟，你们在这里等我。”说罢走进去。
五分钟之后，他又回来了，绳子甚至没有任何拉扯的痕迹，就这样长长延伸。然后每个人都同他一样独自走进通道，同样是五分钟，大家都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闻仁最后一个走，有他人在先的行动反而一点也不感觉到害怕，就当一次散步吧，闻仁自己给自己打气。
于是大家又开始倒计时。
五分钟。四分钟，两分钟，一分钟……
但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君寅怀疑自己看表看出幻觉了，拉绳子没感觉到任何阻力，绳端被急忙拉回，另一头什么也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