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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 大连 / 飞城

2018-01-08  本文已影响212人  alo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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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大连

清晨5点,我把姜来叫醒,我们要赶早上7点半的T133次列车去大连。

我算了下时间,得要赶上第一班出发的公交才来得及。

姜来在公交站吃着我买来的豆浆包子,抱怨为什么要那么早起。

“你知道旅游和旅行的区别吧?”我问。

“有区别吗?”他说。

“当然有区别。旅游带着目的,是消遣;旅行则是为了寻找目的,是修行。”

“你能说人话吗?一大早你说这些东西我脑子消化不了。”姜来嘴里嚼着包子不解地问。

“旅游是花钱买享受,旅行则是花钱买难受。这下你懂了吧。”

“所以我们不是旅游吗?”姜来把最后一个包子吃完,显然他的胃比脑子更有容量。
“当然不是,我从来就没说我们是在旅游,我们是在环游中国旅行。”我把我吃剩的最后一个包子递给姜来,他毫不客气地吃掉,这已经是他吃掉的第五个包子。

“我又被你骗了,我还以为我们就像度假一样。真气人。”

“主动上贼船的你就甭想下船了。”

“可是,下次能别那么早起吗?我的起床气能把这宇宙给炸了。”

“可以,你以后都自己洗衣服吧。”

“别别别,我还是跟你早起吧。嘿嘿。”

“看来我又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还主动地跳下去了。”

“别怕,我来陪你。”

“臭不要脸。”

“你才臭不要脸。”

第一班到火车站的公交在6点准时到达,我们上了车,又要离开北戴河,清晨的道路畅通无阻,公交司机开得像赛车一样,两旁的风景光速消失,我努力地记住这座城市的样子。

已经走了5座城市了。

每一座城都像一个未知的谜,解开了一个谜团,又陷入新的谜团。神秘,未知,恐惧,兴奋,都是刚抵达时的心情,慢慢让人中毒上瘾。我有点喜欢上在路上的感觉。

临床证明,一个动作重复21次就会变成习惯。不知道,当我抵达第21座城市之际,会否也会成为我一个习惯。

如果奔波成为了一个习惯,那我还能重新安稳下来吗?还是,我要变成一只每天都在迁徙的鸟,从一座城,到另外一座城,永不停息。

我不知道答案。

到了火车站,姜来主动地买了两份火车旅行必备三件套——方便面,榨菜,火腿肠。

为了尝出最好的搭配,他决定每次坐火车都买不同的口味三件套。为了记录,还拿出笔记本认真地抄下品牌名称,口味,价格,口感和评分业都一一分门别类。
我被他这种专业细致的无厘头钻研精神感动了。

“要是你把这功夫用在人生的其他方向,那这个世界,应该会更美好。”我对认真做着记录的姜来说。

姜来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爱管别人呢。

我说我确实有点。

姜来说你其实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大男人主义者。

我说你终于开始了解我了,这是好事情,起码,我们开始有共同语言了。

从北戴河到大连,6个多小时的列车,绕着渤海湾大半圈,经过葫芦岛,盘锦,营口,最终到达大连。中途经过的玉米地和稻田,一望无际的绿油油。初夏6月,正是庄稼努力生长的日子。低矮的民居就在轨道两旁,普遍有个小院子,仔细地看,还能看到门口挂着的大串干玉米和红辣椒串,这种北方特有的风景,在我的老家广东,可不会看到,一个雨夜,或许就会全部潮坏发霉。

除了中午吃三件套,姜来一直在列车上靠着窗睡觉。我坐在硬座中间位置,夹在两个胖大叔中间,不太舒服,换了各种姿势也睡不着。

我戴上耳机,拿起书来看。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

中途经过车站,有人上车,也有人下车,我身旁的位置,也从原来的胖大叔,到中年阿姨,再到美颜少妇,一直不停变换。

行李拿上拿下,车里只有行驶中途能稍微安静点,其余时间,火车上都热闹非凡。

到站下车之后,我伸了伸懒腰,坐了这么长时间,也是难受。

同样是环渤海,大连身处温带季风气候,来自海洋的水汽让这里的空气比秦皇岛更加温润,我大口呼吸这里的新鲜空气,即使是在闹市区里,也比在闷郁的火车厢里要好。

从火车站到青旅,最快的速度就是坐地铁。

大连的地铁安检特别严格,把我们包里的东西用X光机检查了两遍,因为我们俩都带着万能军刀,还差点把我们扣留。

好不容易上了车,结果地铁的空调冷得要命。

我连打了几个喷嚏,鼻水直流。

我祈祷着千万别感冒千万别感冒。要是感冒,这一路走起来可难受了。

到了青旅,我从登山包里翻出维生素C泡腾片和感冒药,盖上厚被子躺在床上,希望把感冒给压下去。

“你看你,没休息够就出发,一不小心就病倒。今天咱们哪里也别去了,就在青旅好好休息吧。我也累死了,睡个懒觉。”姜来说完就倒头便睡。

这家青旅的房间特别小巧,房间大概只有8,9平米,里面只有两张上下铺,6月份不是出行的旺季,青旅里没多少客人,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虽然小,但很温馨。

拉上窗帘,下午灿烂的太阳被过滤得只剩下淡淡地白光,窗外几只小鸟不知道为什么东西在争吵。姜来已经打起了呼噜。我翻过身,慢慢欣赏以前的住客在墙上留下的涂鸦,总会看到xxx到此一游,或者谁谁谁x你x之类,也有人用心地写着现代诗,以及大连旅游的心情感悟,有的留言,甚至可以追溯到5年前。

这里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段旅程的记录。有无数人和我一样,出发,抵达,离开。在同一张床上,带着不同的故事,入睡。

他们的世界,只能从这片言只字中获悉,我一边想着他们的故事,一边等待药力发作,慢慢入睡。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6点,此时北方的天还挂着明晃晃的太阳。

太阳直射点正在慢慢从赤道往北回归线移动,北方的白天变得越来越漫长。

睁开眼一看,姜来已经从床上消失,不知道到哪里去。我打他手机,发现手机在他的床上响了。这家伙,居然不带手机和房间钥匙出门。

我穿好衣服,想下楼问一下前台有没有见过他。话还没说,就看到他和别人一起在楼下大厅玩桌球。

“谢已,你醒啦。怎么样,感冒好点没。”

“睡了一觉,好多了。鼻水也止住了。”

“那就好,让我打完这把我们就去吃晚饭吧。”

“好,我已经饿死了。”

我在大厅里面,百无聊赖地翻着杂志。

姜来打桌球的动作很纯熟,身子半弯,屁股翘得老高,左手撅起四只手指,球杆横在虎口上,右手拿着球杆不断地前后比划,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睁开,聚精会神在白球上。用力一推,白球连撞了几个不同颜色的球落袋。

姜来认真打桌球的姿态,让我看到了他优雅的一面,可惜,这种优雅保持不了1分钟,赢了球的他,大呼小叫让满屋子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足球流氓未必在足球场上,也有一个,在桌球台前。

“走,今天请你吃大餐去。”姜来很开心地拉着我出门。

原来,姜来跟别人在打赌,谁赢了,进一球,就能得100块。姜来进了整整十个球,赢了一千块钱。

我很惊讶姜来居然有这种实力,我一直太小瞧他了。

姜来花了一半的的奖金,请我吃了一顿大连海鲜大餐,连50块一瓶,明着坑人的啤酒也连喝了2瓶。

“你天天这么花钱,你能存钱吗?”我问他。

“存什么钱,家人买了家族信托,他们全死光我还能每个月照样拿钱。”

“你这个富二代,干嘛不用这点钱,创业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没想过。我不会做生意。我学的是IT,我就会写写代码。”

“IT很好啊,互联网时代新贵。多少人挤破头想去学。”

“你知道,和我一起毕业的同学,工作以后过的是什么狗日子吗?”姜来停下了筷子。

“每天加班到十一点才下班,第二天早上9点又要回去上班,每天对着电脑,写不完的代码,捉不完的bug,没时间过日子,没时间谈恋爱,哪怕拉屎的时候满脑子里都是代码代码,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要过的日子,你可以住任何你想住的酒店,你可以大手大脚地花钱。可是,他们,为了生活,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对姜来语重心长地说。

之所以这么说,因为我懂得这种生活,我以前过得就是这种生活,工作压抑,生活无望,人生好像除了工作就没有别的了。

“反正我不懂他们,我才不愿意当码农。生活是自己的,干嘛活得这么累。”姜来很不屑地说。

走出饭店,店门口有个乞丐向我们讨钱,我避开他的视线走开,姜来停下来,把今天花剩的,赌博赢来的钱全部给了乞丐。

乞丐高兴地趴在地上叩谢,嘴里一直念道,好人一生平安,好人一生平安。

“你不知道这些乞丐,很多都是骗子吗?说不定他们回家的时候,还开着豪呢。”对于姜来的举动,我表示很费解,我曾经在网络上面看到过白天是乞丐,晚上却去夜总会花天酒地的乞丐骗子。

“难道乞丐还用装吗?”

“当然,为什么不可以。”

“无所谓了,反正这钱也是赢来的。不义之财,留着也没意思。”

我对这种态度,实在是反感,但我知道就算骂他,嘲笑他,他也会当做耳边风,甚至可能被将一军。

“你是从来没体会过穷人的生活吧。”我问。

“看你怎么定义穷吧,如果一天月只花1万块钱,高中的时候,我也穷过。”他撒着酒欢,在路上愉快地说。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明天,我们每人限制最多只花100块钱。我让你体验一把,当穷人的滋味。”

“为什么要跟你玩这种游戏,无聊。”

“明晚结束之前,我们比一下,到底谁花的最少。谁赢了,第二天就要听对方的话。无条件服从。”

“你说真的?无条件,干啥都行?”姜来很兴奋地问。

“对,无条件,除了违法犯罪伤害人生安全的事情。”

“好像有点意思,那就跟你玩一把,别以为老子只会花钱,我穷起来,连自己都怕。”

“那就一言为定。”我说。

“一言为定。”他拍拍胸口向我许诺。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到青旅外面的路边摊吃早餐。我们的游戏已经开始,姜来很为难地只买了一个包子和一杯豆浆,平时他可是能吃5个包子。

我对他说,不要勉强自己,早点认输也是个英雄。

他说不,他一定能耐得住性子不乱花钱。

我说好,那我们就出发吧。

对于我来说,这游戏再容易不过了。

对于姜来这种人,倒是显得困难重重。我认准姜来这种性格,我知道只有通过教训,才能让他学会珍惜得之不易的金钱。

交通费省不了,我跟他说,除非他走路,这点钱,我们各自都要花。

结果没走几步,姜来就饿得不行,在便利店花了20块钱买了一堆零食和饮料。

我说我们要准备走长达30公里的沿海山路滨海路。

姜来求着我不要走路,我说可以,但我们得要去火车站做旅游观光车,花20块钱。
姜来咬咬牙,说行。

上了车,姜来念叨观光车怎么这么贵,检票员没有理他。

他算了一下钱包里的钱,还剩下54块,今天出门,我们就只带了100块。除去即将要去的棒锤岛的20块钱门票,他还有34块钱可以花。

旅游观光车从火车站准点开出,经过市区里一座又一座广场,一座比一座宏大,都说大连有三多,山多海多广场多,看过之后,才发现真是如此。

从拥挤的市区逐渐驶到岸边,说实话,这条80年代才开放的,长达30公里的战时公路,我实在不敢走完,就算姜来不说,我也会主动选择坐旅游观光车,为了吓唬姜来,还是要花点力气。

一路上,车会经过很多景点,我们在北大桥下车。北大桥是大连与日本九洲互相结拜之后的杰作,连接着两座大山,碧蓝的大海就在桥下,我们站在桥上吹着海风,晒着太阳,我们原来还以为这里有其他东西值得看,结果5分钟就走完。

“要不我们走路到下个景点吧。”我对姜来说。

我看了下地图,大概走一个小时不到就可以到下个地方。

姜来看了一眼火辣的太阳和延绵不断的山路,怂了。

我只好陪着他一起等下一班车,还好旅游观光车的票可以随上随下,姜来为不需要掏钱暗自庆幸。

等了半个小时,车终于来了,姜来蹦跳着上了车,上车的时候,还回过头对我做了个鬼脸。

经过老虎滩海洋公园的时候,姜来想下车,我说我们的预算不包括海洋公园,姜来回过头凶狠地鄙视了我一眼。

“干嘛千里迢迢来大连逛海洋公园。”我说。

“可我就想看看北极熊。不知道它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你先顾着你自己。你想想你剩下56块钱能不能撑过这一天。反正,我已经想好对你的惩罚了。”我暗暗笑着说,不露齿的那种。

“当然可以,这算什么。今天还没结束呢。”姜来不服气地说。

本来,我以为姜来不会上这个当的,看他一路表现得很在意的样子,我也不能随便应付。原本呢,我是想通过使劲给自己省钱,努力怂恿他花钱达到我的目标,只是面对姜来这种顽固不化的老顽童,担心物极必反,只好让他跟着我,有模有样地学着省钱花。

到了渔人码头,下了车,走了一圈发现这里其实是个很坑人的地方,敷衍的欧式建筑和冷冷清清的餐厅围着码头盖了一圈,除了停泊在码头上的渔船和远方的山还有点观赏的意境,这里的一切人造景观,都像是大部分的小学生作文,拖拖拉拉纯粹凑字数。

走了这么久,肚子也饿了,附近也没什么价廉物美的餐厅,在视线范围内,符合预算的,只有麦当劳。

我在麦当劳里面买了个汉堡和一瓶水。姜来什么都没点。

这时候,我花的钱还是比姜来要少。

姜来睁大眼睛看着我把一个汉堡吃完。

“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他闭上眼睛默默念叨。

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把喝剩下的半瓶水给他,他喝了两口就放在包里,依依不舍的样子让我感觉教育事业好像成功了一半。

“我饿了就喝水好了。”

“我不管你,反正我已经吃饱喝足了。”

当我们终于来到棒锤岛海滩,走过了半座山之后,姜来忍不住地在景区里花了10块钱买了两根烤肠,就着那小半瓶水狼吞虎咽。

我赤脚走在只有砾石的海滩上,感觉十分特别。砾石被海水冲刷得很圆滑,像在做脚底按摩,我告诉姜来也来尝试一下。

姜来对我挥挥手,说要节省体力。

远方的的棒锤岛孤零零地在海上,其实就是一座很普通的小岛,就像此时此刻,坐在岸边的姜来一样。

“这是我一路上,第三次看大海了。”我坐在姜来旁边,对他说。

“真不知道你对大海为什么这么着迷,我觉得都一个鸟样。”姜来捡起石头在手上把玩,顺手一丢,石头经过一条抛物线回到海里,发出噗通一声。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感觉你话中有话。”

“那要看你怎么解读了。”

棒锤岛的海岸线不长,层层叠叠的岩石组成海岸线的岸壁,越往里走,岸边的礁石也变得越陡峭。

有人在远方岩壁底下,放着土派电音举办烧烤派对,几个带着金链子,纹着龙虎豹的光头大汉和穿着比基尼的大胸美女一起喝着啤酒在狂欢,看上去就是不好惹的人。

我没有地域歧视,但他们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东北黑社会。起码电视上,电影里,他们都长这样子,感觉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姜来闻到从空中飘过来的烧烤味道,突然从饥饿中醒过来,向他们走了过去。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下意识地喊住了他。

他给我一个手势,示意我在原地等他。

要是在夜晚,这应该会成为一个可怕的电影桥段,可是大白天的,我也搞不懂他要干啥。

他走过去,对着他们几个在哈拉,我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见没一会,他们便嘿嘿哈哈地笑起来,我在想总不会姜来对他们在下降头吧?

没多久,姜来拿着两罐啤酒和一盘烤鸡翅回到我身边。

我很惊讶,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做的。

他心满意足地吃着烧烤喝着啤酒,对我说:“这不简单嘛,我跟他们说,我肚子饿了,想吃烧烤,但我不想白吃,要不,我跟你们猜拳,你们几个人中间,要是有一个人能赢我,我就滚蛋,要是你们全部都输给我,就让我随便吃随便喝。”

“我就吃准他们在美女面前肯定愿意和我赌一把,这群死要面子的家伙。”他边吃边说,满嘴都是油,冰啤喝多了,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嗝,响声差点盖过海浪声。

“你真的赢了?”我盯着他的鸡翅好奇地问,看着看着,口水流了一地。

姜来看到我一直盯着鸡翅,把身子扭到一边去,他压根就没准备和我分享这来之不易的免费午餐。

“当然,赢了之后,他们一脸懵,他们说出来江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玩猜拳有我这么厉害的人。和他们玩了两把,也算是玩出感情,走的时候,还让我多带两瓶啤酒回去。想当年留学期间,我可是有名的唐人街拳霸。”

我没问他到底是怎么赢的,自从我看过他专心地做三件套笔记,认真打台球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其实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将军,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攻打下任何一座城池。他未必真心想要占领这座城,也许只是想去买个馒头,喝个豆浆,或者,纯粹是看不顺眼。

“好了,吃饱了,晚饭可以不用吃了。这下子,我可以省个几十块晚饭钱。”他擦擦嘴巴,打着酒嗝,自豪地说。

他拍拍屁股坐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回走,看着他傲娇的身影,这下子,该到我烦恼了。

黄昏的时候,我们坐旅游观光车回到火车站,我说,时间还早,要不我们去星海广场吧,那是全亚洲,最大的广场。

姜来看了一下钱包,问:“要收门票吗?”

“不用,免费的。就坐几站地铁就到了。”我说。

“那行,走吧。看看全亚洲最大的广场,到底长什么样。”

我们走了很长时间,才从广场的头,走到广场的正中央,在纪念97香港回归,高达19点97米的华表下面,我们瞭望着巨大的广场,夜幕渐临,周围的高楼大厦亮起了灯光,站在广场里的每一个人,都显得特别渺小。

面朝大海,是横跨马栏河东西两岸的斜拉吊桥,亮眼的灯光把桥身照亮,娇小玲珑的月亮挂在桥的上方,正好衬托着挑月桥这个浪漫的名字。

往前走,一座像一本打开的书一样的巨型建筑,上面有一群玩滑板的年轻人,旁边的老人们在跳着真正的广场舞,大家融洽地活动在广场上,散发着各自的光芒。
这样的画面,很迷人,但吸引姜来的目光的,不是这些实实在在的风景,而是在岸边的游乐场。

姜来拉着我到游乐场,看到五光十色的游乐设施,比小孩子还要兴奋,硬拉着我一起玩。

我跟他说,你的预算,可不够你玩哦。

他说,不管了,输就输吧。

“早餐4块,便利店买零食20块,旅游观光车20块,门票20块,烤肠10块。交通费一共6块。我还剩20块钱。”

姜来算了一下价格,碰碰车,海盗船,剩下的钱只够他玩这两个项目。

花光了钱买了门票,姜来先上了海盗船,我从来不敢玩海盗船,一直会觉得这船会飞出去,也是某种莫须有的恐惧。

姜来倒是玩得很嗨,举起双手哇哇叫,旁边的人被他的尖叫声吓得更厉害。

下船之后,他跑去玩碰碰车,我不知道这类合法撞车的游戏有什么好玩,姜来一看就是个糟糕的司机,因为他开车老是把别人撞得披头散发,事后还快速逃逸哈哈大笑。

我觉得碰碰车更适合出租车司机来发泄,他们每天面对拥堵的交通,何止撞车,撞人的心都有吧。

玩疯了的姜来,下车的时候一不留神,被旁边一辆没有停稳的车撞到了腿。我赶紧走进去,把姜来扶出来。撞到姜来的家伙一直说对不起,姜来说没事没事。

我扶着他,走出碰碰车场,穿着短裤的小腿有着明显的瘀伤了。

“你跟自己的腿怎么老过不去,前不久才割伤了大腿,现在又撞伤了小腿。”

姜来哭丧脸似的看着我,说:“你是不是嫌弃我要拖你后腿了。”

“废话少说,你还能走路吗?”我认真地问。

“不太好走路,疼。”姜来揉着自己的腿说。

实在没办法,我只好搀扶着他,上了一辆出租车,花光了身上全部的现金才回到了青旅。

回到青旅后,正当我准备从包里拿出红花油给他按摩消瘀的时候,姜来蹦蹦跳跳地对着我大笑。

“哈哈哈,你又被骗了。”

仔细看,姜来小腿上的瘀块已经消失了,姜来说,那是他在碰碰车上掐出来的瘀青。

我被姜来骗得晕头转向,已经无话可说了。

“好了,我和你都花光了钱,我们谁也没赢,谁也没输,打平。”姜来这个不要脸的家伙说。

“骗我很开心是吧。你这混蛋!刚才我担心死了。”我对着他大喊。

“别生气嘛。你又没有说不能使诈。谁叫你把一个汉堡独吞了。”

“这跟汉堡有啥关系,你自己拿到了鸡翅也没见你分我一口啊!”

“鸡翅可是我用实力赢回来的,你的汉堡只要花钱就可以买的到,这能比吗?谁叫你看我那么可怜也不理我,那我只好使出我最后的绝招。”姜来笑嘻嘻地说。

“我,我真被你气死了。”

我忍着即将爆发的脾气,不想再跟姜来瞎扯。当我脱掉衣服准备洗澡的时候,我的裤子后袋里掉了一个一块钱硬币。

看来上天给了我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

我把硬币在姜来面前晃来晃去。

“你看我在裤袋里找到什么?我还剩一块钱。”

姜来没看我一眼,玩着手机,说到:“谁知道是不是你刚从背包里翻出来的。我不信。这不算数。”

要战胜没有底线的姜来,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我安慰自己道。

“别灰心,下次还有机会赢我。咱们都那么穷了,就别互相伤害了。可是,谢已啊,原来不花钱也这么好玩,要不,我们明天再玩一把这个游戏吧。”姜来对我说。

“别了,今天够折腾的。我承认我对你教育失败。没有下次了。”

姜来的世界,真是让人无法琢磨。

接下来的大连行程,姜来发现原来不花钱也有这么多乐子,变得特别放肆。例如,他居然敢在大连广场捉走一只鸽子,塞藏进小背包,然后跑到东海音乐喷泉广场放生;例如,他跑到游艇码头,趁保安不注意,偷溜进去,只是想看看游艇到底有多大多宽;例如,他在别人刚画完的街头涂鸦上面,用剩下的喷漆署上自己的大名。
我的旅程,快要变成了一场大冒险。

以为这就完了,在离开大连的前一天夜里,姜来还把我带到市区某家高档的KTV,说要带我见识见识市面。

这是一家金碧辉煌的KTV,大门前的石柱雕着巨大的龙凤,正门起码有5米高,宽度大概能开进一辆坦克。

从正门走进大厅,是一条长达50米的走廊,由黑曜石般亮泽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和迎面而来的春宫雕塑展所组成。走廊两旁,每隔5米就有一座古罗马风格的镀金裸女雕塑,婀娜妖娆的姿态绝对是现代人的杰作,他们有的双手抓着胸,有的弯腰挤着乳沟,还有一座雕像,一只手在后脑勺把头发扬起,一只手抚摸着栩栩如生的下体,要是米开朗基罗,罗丹他们还在世,一定会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这座KTV的主人为了凸显中西合璧的元素,特意在房顶上雕满数之不尽的敦煌女飞天,还别出心裁地给他们的飞天彩带上装上不断变化的LED彩带,把这座宏伟的殿堂填满欲望的光芒。

我问姜来干嘛带我来这种地方,姜来说你等会就知道了。

我以为他只是想唱个浮夸的KTV,结果,包厢门一打开,一个快上百平米的KTV大厅里,摆满了酒水,坐满了男男女女,环绕立体声音箱里放着经典怀旧老歌。而在最中间的真皮沙发上,正是前两天姜来在棒锤岛海滩上认识的几个光头大佬。

他们穿着浮夸,清一色的闪亮光头,竖领POLO衣服上大大的奢侈品商标和脖子上粗壮的黄金项链看起来特别引人注目,手臂上露出凶悍的纹身和硕大的文玩手串,手串已经把玩的油光发亮。如果说,时尚是没有公式定律,但土气,真的有。

他们邀请我们俩一块坐下。一坐下,穿着黑色丝网比基尼的脱衣舞娘给我们递来酒水,他们美妙的身材既吸引我的目光又让我不知所措,我谢过他们,轻声地问姜来这是怎么回事。

姜来说,他们上次跟我猜拳输了,不服气,邀请我来跟他们再玩一把。

我大吃一惊,心想我们可是无知小绵羊走进龙潭虎穴,我拉着姜来想要离开。

坐在里头的其中一个光头大佬喊住了我。

“小兄弟,别走。我们不是什么吃人的鳄鱼,你们这些年轻人,就只会以貌取人。

看我们这幅样子就以为是凶神恶煞的黑社会,江湖混混。”他对着我说。

“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被他这么一说,真吓着了。

“上次在海边输的一塌糊涂,我们可是心服口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雪茄,叼在嘴上,在他身后的小弟第一时间给他点火,他品尝了一口,把烟雾吐在我的面前,我挥挥手把烟雾驱散。

“小兄弟,你知道嘛,我仇令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有无数人为了讨好我们请我们吃饭喝酒,连猜拳也故意输给我。姜来这家伙,够种,居然跑到我们面前挑战我们,还赢了!”

“仇大哥,姜来都不懂事,如果那天不小心得罪了您,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俩吧。”我紧张兮兮地说,感觉脸都要笑僵了。

话说完之后,要不是他们俩居然在哈哈大笑让我一脸懵,我还真差点跪下来求他了。

“哎呀,谢已,你别害怕。你别看他这幅凶巴巴的样子,他真的只是想跟我玩猜拳,为了邀请我,还连打了三通电话,可有诚意了。”姜来淡淡地说,招招手,示意我坐下。

我不知道姜来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明摆着就是鸿门宴。跟他一起进来,就是人生一大错误,可不跟着姜来一起来,谁知道这家伙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旁边的脱衣舞娘,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扭动着身躯,仇大哥拿起酒杯,对着我,干了三杯洋酒。

“兄弟,你看,我多有诚意。你要是不批准我跟姜来决一死战,你就不把我当兄弟。”

顾不上酒精过敏,我微笑地举起酒杯,表示诚意,我,干了整整一杯,酒特别的醇,也特别的烈,喝下去,就像吞下一团火焰,火焰穿过喉咙,我感觉整个胃都在发光。

“兄弟,我都干了三杯了,你才抿了几口。来,给这小兄弟倒酒。”仇大哥指使着我身边的脱衣舞娘给我倒酒,脱衣舞娘笑着把倒满的酒杯递给了我,大胸不停地在我手臂上蹭,她浑身散发的迷魂香气让我直想吐。

我勉为其难地连喝了三杯。

一杯下去,平时不喝酒的我已经有点眩晕,三杯下去,我差点就不省人事。酒精过敏的反应也让我的身体红痒起来,浑身感觉又红又涨又痒,像极了个人肉炸弹。
我迷迷糊糊地看到姜来已经站起来,和光头大哥们在猜拳,桌子上,摆满了倒满的酒水。

“姜来,我跟你说,你不把我们全赢了,别走出这房间。”仇大哥豪迈地说。

“来。十,十五,十,二十。走。下一个。”姜来和仇大哥的小弟们在车轮大战,三五下就把小弟给干翻,输了的小弟喝着罚酒也不忘给其他兄弟加油打气,现场气氛就像中国足球队大战巴西足球队一样,只可惜,姜来就是巴西队罗纳尔多,面对中国队的虾兵蟹将,绰绰有余。

原本在我旁边跳着艳舞的脱衣舞娘,看到我快不省人事也走到他们比赛现场观战。
我像一滩烂泥躺在光滑的真皮沙发上,眼前的世界不断在旋转,我很努力地保持清醒,就像一具只有意识的尸体,动也动不了。

“你这小子,行啊,把我十几个兄弟赢了。在这么多兄弟面前,我可不能让你赢。”仇大哥干了一杯酒之后,把短袖卷到胳膊,兴奋地大喊。

“仇大哥,我喊到嗓子也哑了,我想喝口酒润润喉。”姜来摆好架势,挑衅地说,他眼睛里像冒着火光,斗志高傲。

“好小子,我仇令方要是不把你喝吐我就把这老大的位置让给你。”仇大哥握紧拳头,准备和姜来决一生死。

“好,来吧。十五,二十,十,没有,十,二十。仇大哥,不好意思,我又赢了。”姜来又一次赢了。

“我这只是热身,不行,再来一把。”仇大哥又摆出架势。

可是,他岂是老练的姜来的对手,连玩了十盘,足足输了十盘。他干了十杯酒之后,主动认输,他脸喝得通红,酒气冲天。

“我跟你说,姜来,要是奥运会有猜拳比赛,你一定拿冠军。跟你玩,实在太给劲了。我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大哥,我都听你的。”仇大哥搂着姜来,像亲兄弟一样说着笑。

“来,仇大哥,我和谢已来给你敬你一杯。我今天也玩得特别开心。没想到来大连还能认识像你这样有意思的人。”姜来把我扶起来,给我递过酒,我傻笑着,迷迷糊糊地干了。

正当我以为我们能结束回家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仇大哥其中一个小个子混混,突然从腰后掏出一把长长的水果刀,在场的脱衣舞娘看到,马上跑到角落躲起来。

“我操你他妈的!这么嚣张不给我大哥面子,我今天不把你的手断了,我怎么对得起仇大哥!”他大喊着,趁别人不留意,向着姜来冲过来。

姜来还沉迷在赢遍全场的喜悦当中,和仇大哥喝着交杯酒,压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正当他的刀准备朝着姜来的手腕砍下来的时候,我用尽全身力气爬起,趁小混混不留意,一脚把他踹到,他重重的摔倒在姜来身后的玻璃桌上,手上的水果刀也一下子从手上飞落,掉落在躲在角落里惊慌失措的脱衣舞娘面前,舞娘一看到闪亮的刀子,吓得尖叫起来。

舞娘的尖叫声终于引起大家的注意,他们纷纷把目光落在小混混身上,只见他全身都是玻璃的碎片,浑身上下都是玻璃割裂的伤口,哇啦啦地流着血,他躺在地上,疼得呀呀大叫。

在场的其他手下也反应过来,围在了仇大哥的身旁。

姜来被吓得目瞪口呆,看着地上的鲜血,一动不动,要是我慢一拍,倒在地上流血的,就是姜来了。

仇大哥脸色一下子变得冷静,马上从酒醉的状态醒过来,他放下交杯酒,一脸严肃地吩咐手下把小混混扶起来,两个穿黑衣服的手下把神智不清的小混混扶起来之后,架到了仇大哥面前,仇大哥上下打望了他一眼,然后一声不响地把他一脚踹飞两米以外,他血流满脸,艰难地爬起来求饶。

仇大哥拿起打火机点起了雪茄,抽了一口,用夹着雪茄的手指着他说:“你看你这小子,吃豹子胆敢造反了是吧?居然敢对我的兄弟下手。”

包厢里音乐被暂停,空气里弥漫着安静又恐怖的气息,他在地上哭着求饶,边求边哭,却没一个人理他。

我的酒,一下子醒了,我让姜来躲在我的身后。

“来,把他拿刀的手砍掉,拿去喂鱼。”仇大哥号令手下用他自己带来的水果刀把他的手给砍了。

我赶紧走到他们中间,张开双手让他们不要靠近已经受伤的小混混。

“仇大哥,我们来这里就是图个乐子,这么开心的日子,没必要搞出人命,对吧。”我嬉皮笑脸地对着仇大哥说。

姜来也连忙站在我旁边,说:“对对对,大哥,你就饶了他吧。一看这小弟也是一时心急口快,你看,我这不是完好无损站在你面前吗?”

仇大哥听完,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决定放过了小混混,他转过身,轻声吩咐手下把小混混送去医院。

随后,包厢里的音乐又重新响起来,服务员进来收拾打扫,搬来新的桌子和新的酒水,要不是地上残留着血迹,我还以为时光已经倒流。

我们俩连忙谢过仇大哥放小混混一马。

仇大哥应该是学过变脸,不然,不可能上一秒还是怒气冲冲,下一秒又嬉皮笑脸。
“兄弟,真对不起。让你们受惊了。有时候,江湖义气,害人不浅啊。来来来,喝酒喝酒。”仇大哥和气地对我们说,让我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仇大哥给我们亲自递上新的酒水,我和姜来惊魂未定,不敢多喝,为了定惊,稍微抿了喝了一口。

马照跑,舞照跳,仇大哥的手下们和脱衣舞娘又重新打成一片,脱衣舞娘坐在他们的大腿上,挑逗着,混混们的手在脱衣舞娘身上下游荡,时不时用力拍一下屁股,脱衣舞娘装模作样淫荡地叫了几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然后亲自用嘴巴给他们灌酒。

仇大哥继续和手下们猜拳,酒水一杯接着一杯下肚,我和姜来,成了这里最不合群的人。

“姜来,谢已,你们俩别客气,喜欢怎么玩就怎么玩,要是这些妹子不合你口味,我还可以帮你叫更多。要是你们不喜欢大波妹,看上我手下的兄弟,你也可以把他们带回家。哈哈哈。”

仇大哥开起了幽默的玩笑,我们也就应和地笑起来。

酒水上头,仇大哥又搂着姜来聊天说笑,说什么早就想金盆洗手,自己现在都只做正经生意不打打杀杀,要是我们俩在国内遇到什么麻烦,只要跟他说一声,就肯定有人罩着吧啦吧啦之类的迷糊酒语。

好不容易结束,仇大哥还说要请我们吃宵夜,我看了下时间,已经是清晨5点了,按理说,宵夜已经成了早餐了。

我和姜来借口今天要离开大连,得赶紧回去收拾行李,推搪了一番才得以脱身,末了,他非要派手下送我们回去,我们硬推掉他的好意,草草地逃出KTV。当我们从KTV走出来,天已经亮了,第一束阳光落在脸上的时候,还是冷的,清晨的大连很凉快,海风习习。

我们迎着清晨的海风,坐上了第一班地铁,回去青旅。

列车里,空空如也,我和姜来,从梦一样的经历中醒过来,心有余悸,连话不停的姜来,此时,也无话可说。

我们俩憋了好久,不约而同地说出一句话:

“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大连吧。”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让我们更加有共鸣。

“昨晚那么危险的时候,谢谢你为我挺身而出。”他严肃地说,我确定,此时的他,已经酒醒了。

“没什么,你没事就好了,换作我,你也会这样子。”

“我以差点就被砍掉的左手发誓,从今以后,我都听你的。我再也不乱来了。”他举起左手,竖起两根手指对着我发誓。

“发誓得要竖起三根手指。”我看了一眼,差点翻白眼。

“哪三根手指?是大拇指,中指和尾指吗?”

姜来很不协调地竖起三根手指,摆出一个奇怪的手势重新宣誓了一遍。

我看着他,笑起来,姜来还是那个姜来,只是,忽然之间,我们都一夜长大了,不,准确地说,应该是被吓大了。

回到青旅,我们平摊卧在床上,一夜宿醉,让我也神智不清。

“能平平安安地躺在床上睡觉,绝对是花钱也买不到的东西。”入睡前,姜来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之后,我们俩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第七章(-):飞城

把最后一只飞蛾送走,我把火灭了。

山林里四处都是透明的风,肆意地在我的火前流窜,他们想把我的火偷走,而火,是唯一的火。

牧羊犬在我脚下,我用剩下的火苗点起了烟,用艾草做的烟,能驱鬼。

“他们还在。我能闻到他们的气味,他们正在暗暗地观察。”牧羊犬抬起头,对我说。

我抚摸了一下它光滑的毛发,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示意它安静下来。

我从腰间里掏出一把手枪,手枪是用人骨做的,灰白色,很轻,枪膛上,填充满了子弹,子弹是一颗颗金色的舍利子。

我走出了被火圈定的土地。山林中有徘徊不前的魂在游荡,他们看着我,躲藏在树的背后,通常他们都不会说话,已经死去的人,还有什么话好说。

牧羊犬会把碍事,挡在我面前的无知的魂吃掉,一口一个,被吃掉的魂没有表情,没有知觉,那就被吃掉吧,也许他们是这样子想的。

我叫牧羊犬不要吃太多,会撑。

它把骨头吐出来,我捡起了一些,组装了一下,又做了一把手枪。

我们在狩猎。一个很坏的人,在我们附近。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只是知道,他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和我一样久。

他不是鬼,也不是魂,也不是神,他和我一样,是人。

我知道他此刻也在看着我,我身后的眼睛,能够看到别人的目光,一丁点从星光中坠落的光,我都能看见。

夜晚,有一个营地生起了烟,是火。

我们快速地从山地里奔跑,一路的魂吓得鸡飞狗跳。

“不能再让他给跑了。”牧羊犬对我说。

当我们到了之后,火灭了。我摸了一下灰烬,还有余温,应该还没走多远,他就在附近不远出。

狡猾的家伙,还把自己的脚印给藏起来。

“你能闻到他的气味吗?”我问牧羊犬。

“不能,他没有脚。没有留下气味。”

“糟糕。”

山谷里,难道还藏着第二个人?我想。

这是我的土地,我不能把他们举手相送。

我举起双手,把天上的星空撕裂。

太阳出来吧,把一切活在黑暗中的猎物烧死。

太阳就像一个挂在天空的喷火器,所照之处,都点起了火。这把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

我和牧羊犬躲藏在山洞中,看着外面红火的光,他们时不时跳进来几滴,我一脚把他们踩死。

第四天,我把夜的帘幕拉上,星星又出现在天上。

我走到还在燃烧的火前,把火灭了。

他应该都不在了吧。

“我闻不到他的气味了。”牧羊犬说。

“你以为你能杀死鬼?”一个魂又出现在我面前,它居然敢跟我说话。

牧羊犬咧开了尖锐的牙齿,尾巴竖起来,准备向前扑过去。我按动扳机,手枪里子弹朝它的脑袋射过去。

头被炸裂,可是身还在空中飘着,成了一具没有头的鬼。

空中传来了笑声,这是一只难缠的鬼。

我往它身上再射了两枪。

它像烟一样散去,我想应该不会有人再来阻挡。

我抬头看着这片被烧焦的土地。

我分得清哪些是火烧的烟,哪些是死去的鬼。

突然间,天空的星变得格外明亮,他们慢慢从暗到明,动了起来。

他们突然变成了一只只着火的飞蛾,向我扑过来。

他们在我身后不停地追赶,我带着牧羊犬跑起来,我感觉自己已经连续奔跑了好久,跳过了一座座山,越过了一面面悬崖,他们还依依不舍。

我朝他们开了几枪,他们轻易地躲过,又重新向我飞来。

我走不动了,回过头,看着他们。

他们看我停下来,也停了,慢慢聚集,幻化成一个正在燃烧的人形,这个火一般的人,向我走过来,我看不到他的脸孔,因为他全是由燃烧的飞蛾组成。

当它距离我只有5米的时候,我用最后一颗子弹,射中了他的头,几只飞蛾死掉,落在地上,变成灰烬,其他的飞蛾弥补被击穿的位置。

“所以,这是一只我杀不死的鬼。”我对牧羊犬说。

它正在发抖,尾巴夹起来,躲在我的身后。

“来吧。来吧。”我举起双臂,迎接着他。

“你不用再守护这片森林。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森林。”

他向我冲过来,和我二合为一,我被飞蛾所包裹,像一个茧。

我感觉自己无法呼吸,我用手把他们都赶走,可是,这没什么用。

当我快窒息的时候,飞蛾身上的火灭了,他们统统从空中,掉落在地上。

睁开眼,太阳正高高挂着,原来的森林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一座无边的沙漠。

牧羊犬也化为一具被风化的骨骸,落在我身旁。

“我的森林。我的森林。”我看着这一切,跪了下来。

“我终于,不用再保护你了。谢谢你,谢谢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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