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大道
福州四面环山,山不是闲山,都长着树。这还长得不过瘾,于是,树在城内接着长,见缝插针地长。
道路两侧对于针缝空间来说,无异于是辽阔的旷野,当然要长满树了,榕树、香樟、白玉兰、桂花、杧果……争先恐后地来了。
树和路几乎同时生。路老,树也老。路新,树就小。
榕树、香樟、白玉兰等树都是常绿树种,一年四季蓊蓊郁郁,苍苍翠翠。它们顺着道路的形势逶迤蜿蜒,曲折起伏,连绵不断。这道一眼望不到头的绿色栅栏,给这座城注入了蓬勃的生机活力。
绿色不仅养眼,鼓劲,也养人。
可不是吗?都说吃啥补啥,吃绿色的食材,必定养颜,必定青春常驻。所以福州人就特别爱吃绿叶类的蔬菜,比如空心菜、菠菜、芹菜等等。也还真是受补,福州人的皮肤就特别好,男男女女都白白嫩嫩的。
有男男女女的地方就有故事,他们有故事是因为会跑会说,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鼓楼区八一七北路卫计厅前的香樟树们,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竟站出了传奇。你看它们枝拉着枝,叶叠着叶,如亭如盖,把阳光牢牢地挡住,搭起了一条林荫大道。
路变成了上下双层。行人走在一层的林荫大道上,恍若进入童话里的原始森林,负离子扑面而来,清爽温润,使人忘记了酷暑与严寒。汽车如同在绿色的隧道里穿梭。树梢上隆起的二层绿色大道,平整宽阔,像一条绿茵跑道,松鼠们可以在那里跑步,开运动会。
这条南北走向的路可是六车道啊,加上人行道,足有二十米宽,路两边的树们要实现东西交汇,至少要各伸出十米来。也就是说,它们的树冠直径得长到二十米以上。这个距离对于它们来说,无异于人类从地球到月球那么远,这得走多少年?况且,太阳主宰着它们:东边的树往南长,西边的树也往南长。而为了获得更多的阳光,往上钻是最直接的受益。
因此,这么远的距离,加上自然属性,东西两边树交汇到一起是不可能的,是天方夜谭。
可它们却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把天方夜谭变成了事实。
这就让人觉得树木有情,是它们日夜守护相望生情了,不再满足于眉目传情,它们想执子之手,摩挲爱抚。于是,它们的根深深地扎入大地,没日没夜汲取着地里的水分营养,劲铆得足足的,却不急着往上钻,等树干长得壮壮实实了,枝丫再使劲地伸向彼此。
树干越来越粗壮了,拳头大,脖子大……直到长成腰粗。二十年前,第一次来福州,见到它们,腰一样的粗。二十年后,还是那么粗,几乎没有长。所以,我不知道它们在这里一站就是站了多少年。
雨啪啪地打,霜嗖嗖地割,风呼呼地刮。一年,五年,十年……五十年地过去,一尺,二米,三米……一步步地接近着。
树皮由细嫩到厚实,再生出茧,起了皱纹,皴裂出血了,一道道伤疤,一道道沟坎似的,又深又长。乐了不知苦痛的蜜蜂和知了,它们在这沟缝里捉迷藏,可苦了住在这里的蚂蚁,一次出来觅食,从天蒙蒙亮出门,到太阳正顶头上才爬了出来。
当然,这也给蚂蚁带来了好处。你看,过到对面去,再也不要走地上了,从空中天桥走,一路绿灯,也没有横冲直撞的汽车。
林荫大道改变了道路的形式,也改变了蚂蚁等小动物的活动方式。世界总是在运动在变化着,有变好有变坏。几年前,福州地铁一号线的建设改变了这条林荫大道——缩水——变短了。
它们原来从湖东路口到华林路口,足有一千米,修地铁的时候,中间路段两边的树被挖了,林荫大道成了断头路。
市民很关心它们的命运,呼吁要善待被挖的树。园林部门表态,只是把这些树先挪走,寄种在其它地方,等地铁建好了再挪回来。挖的时候,根被囫囵地砍去,树枝和叶子被胡乱粗暴地剪去,全身光溜溜的,淌着血,汽车就把它们拉到陌生的地方去了。
它们不认识这块新的地,树根一埋进土里就迷路了,晕乎乎的。好不容易适应了,一号线修好,它们有的也确实挪回来了,但个个是病号,身上缠着绷带,打着点滴,病重的,没救,死了。
这一挪,地下多了一条路,地上少了一段林荫大道。花去漫漫几十年修成。毁时只用了一夜,兵荒马乱的一夜。
树扎根大地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因为土地的贫瘠与肥沃,而朝三暮四,好高骛远,挖空心思“跳槽”。它们漫漫几十年,气定神闲,岿然不动,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得益于天时地利,得益于无好事者“帮忙”的人和,才能一点一点地向对方靠拢,最终实现愿望,筑成了林荫大道。相较之下,我们人有时是多么的猥琐。
人说,人和树不一样,人一挪就活了。这挪是往高处走,挪到一个比一个更好的岗位,挪上一个比一个更高的职位,成就人生的“林荫大道”,除了给自己遮阳纳凉,还可以荫妻庇子。我想,像树那样不受各种势利诱导,紧咬目标不放,努力一步一步朝前挪的人,他们人生的“林荫大道”多是会建成的。虽然艰辛曲折,但是笃实安全。
曾有人通过靠、要、跑、送、买等“捷径”,快速地“搭成”了人生的“林荫大道”。有朋友劝我,不妨也去试一试。我心动过,困惑过,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这条林荫大道,然后到那郑重地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