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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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春风本是个笔名,原是她画话本子(初级形态的小说)时用的,后来这事传开了,巷子里的人便都喊她春风。后来她也习惯了,便承了这春风的名字。
旧时画话本子的人本不多,她的手艺也是她师傅坚持了好些年岁最后在临终前托予她的。她想着,当年雪灾饥荒之际,师傅都尽力不委屈她半分,这手艺,她定是要学通透了,甚至要传下去。
她这双手画画真是画的极好,巷里老一辈的手工艺人都说,春风这手画出来的,都带几分灵气,画美人则多数勾人遐思,画小生则引人瞩目。城里的青楼小馆冲着春风这个名声,时时有人私下请春风来给自己画个小像赠予相好聊以慰藉,又或者,是赠予金主好让他牵肠挂肚恨不得心都扑在自己身上。这些画春风也都是接的,能有东西糊口谁又不乐意呢。
【二】
这日清早,有人隔着窗子要喊春风起来,说是有人来寻,接不接生意。
大清早的被吵醒,谁又没点脾气呢,这春风也是仗着艺高人胆大晾了那人大半时辰才施施然走了出去。“这半时辰我是故意的,我觉得这你应该知道,说出来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知会你一声。”春风扎起袖子,也没看那人就率先把话说了,顺手拿起支笔端摩起来,似乎在寻思着自己的下一步该接着画什么。那人也不出声,就真的静静看着春风。“你无事的话就走罢,站那挡我光做什么。”春风画了几笔,又换了支笔。
又过了半晌,那人似乎等不下去了,张嘴道,“我来拜访春风老先生。”说罢,那人鞠了一躬。“我便是春风,若是要老先生,前几年刚去,若是死的快大抵还来得及追上他。”说话间已是画完了眉眼,看得出是个美人。“姑娘说笑了,既然姑娘就是春风,敢问这生意接还是不接。”春风蓦然笑了一声,“不接,你张口闭口只问我接不接却丝毫不告诉我画什么。这样的不知根知底,对我而言没什么好处。我现在也不缺银子,有没有这单生意但是无所谓的很。”来人一愣,继而答道,“姑娘不怕我封了你的馆子,让你在人间消失?”“若你是这般沉不住气之人,又哪里会问我这个。”春风又笑了一声,离开了院子。
“姑娘,若是我都说清楚了,姑娘可接?”“改日你迟些来,我看兴致。厅里那幅画算我给你赔礼,这半个时辰我们一笔购销吧。”
那人闻言一看厅中画卷,那画的,不正是自己吗?
【三】
半月之后,那人又来了,带了些岭南的荔枝。托荔枝的福,在画庄呆了一阵子。
“先莫要吃,我画幅图。”春风一面拍掉邻家小柱子的手,一面画的飞快。“莫急,还有。”那人笑得好看,又掏出一串递予小柱子,小柱子得了荔枝便开心的走了,也没管春风。“嘿,这孩子。”春风画完了图,便洗了手,坐下剥起荔枝来。春风这些人,靠手吃饭,于是手保养的极好,这日光下看,手白的近乎闪着光。
“诶,你要么?”春风吃了几颗荔枝似乎心情不错,仰头问那人,不等他回答就将荔枝递到了他嘴边。那人一愣,从善如流的吞了下去,还说了声“这荔枝味道不错。”“对,甜甜的,就是上火气,迟些去巷口王大叔那讨付凉茶算了。”春风也极为赞同,连吞了几颗,笑得眉眼弯弯。“哦,对,你叫什么……”“韩川。韩信点兵的韩,川流不息的川。”“哦,好名字。我也不叫春风,好像叫司秽。”春风又递了颗荔枝,韩川张嘴接下,“智慧的慧?”春风摇了摇头,笑道,“肮脏的那个秽。”韩川一愣,手里捏的荔枝胡落到了地上。
“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不过这个名字太久没人叫了,我都快忘了。”春风将荔枝壳扫进怀里,用下摆兜着拿出去扔了,“明日你再来吧,我接了你的生意。”
【四】
“想画什么?”
“一个梦。”
春风听了韩川讲了一夜,闭关了三天。第四天时,终于将画卷交给了韩川。
“我画完了,放在厅里。以后没事别来了。”春风冲韩川笑得好看,将荔枝胡扔进刚挖好的坑里。
“这个季节种不出来的。”韩川不解地说道。
“一时兴起,试试而已。”说完,春风就走了。韩川带走画,走的时候若有所思。
【五】
过了一年,韩川又来了,这次借着春天带了不少花种树苗。春风也没同韩川说什么话,背着块板子带着点朱砂画材便走了。
三日后春风回来,院子里被收拾的好好的,种了很多植物,春风寻思着来年春天兴许可以有新画。
第二年,韩川借着春天又来了,送了个匾,写的是话春风。春风欣然收下,第二日便托人把匾换上,顺手送了韩川一幅新画。
第三年,韩川夏天来的,带了点龙眼,之后又托人捎了个梳妆用的镜台。春风不知韩川何意,但是把镜台摆在房间里,后来春风添置了些胭脂水粉头面首饰,好让一个镜台没那么空荡荡。
第四年,韩川人没来,但是送来了一匹白色的缎子,说是让春风她自己找人裁了做衣服。后来春风嫌白的太单调,自己往衣服上画了点花花草草。
第五年,韩川带着八抬大轿娶了春风,在画厅里正儿八经三跪九叩的行了礼。
“怎么突然想娶我?”春风这次给韩川递的花生,韩川依旧从善如流的用嘴接了顺手吃了春风豆腐。
“你愿意嫁我愿意娶不就好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也是,今晚你睡这厅里吧,别回来了。”春风将剥好的花生尽数放在韩川手心,体贴的锁了门窗。
韩川摇了摇头,笑出了声。
【六】
“春风姐姐,你怎么同韩大哥在一起的?”小柱子吃着韩川带来的桂花糖,歪头问。
“不知道,大抵是高山流水,曲高和寡。”春风笑了笑。
“别听她胡说,分明是她跟你一样贪我的吃食。”韩川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又是一包吃食。
“是你想吃的。”春风眸子一亮,打开了看了看,伸手递了一块给韩川。
“嗯,这糕点味道不错,怪不得你喜欢。”韩川点了点头。
“韩大哥,什么是高山流水,曲高和寡?”小柱子问道。
韩川看着身边眉眼弯弯的春风,笑着揉了揉小柱子的头,“你春风姐姐的意思大概是,懂她的人很少,可不巧我就是那其中之一。”春风突然喊了一声,“韩川,我下次想吃……”“糖栗子?”“你怎么知道。”“你爱吃的不过就那几样。”小柱子看着二人,好像懂了什么是曲高和寡。
【七】
后来韩川把那两幅画挂在了画庄的书房里,一日春风偶然经过时,在里面呆了半晌,出来的时候眼角微湿。
小柱子听说了,抽空去看了那两幅画,一幅画的是初遇时的韩川,举止有礼,不卑不亢。第二幅有些长,先是满天大雪里的两个小孩子,再是荒山井里相偎的一对男女,最后是一个白衣女子。再一看,画里那个女的,似乎有些眼熟,好像是春风姐姐自己。小柱子跑着去找了韩川,想问问是怎么回事。
韩川听了之后,停下手里的活计,“我同你春风姐姐认识,是一场雪灾,她均了我一个馒头。当时的她还不叫春风,旧事了。后来是十来岁吧,她去采风,我去采药,出了点意外,我们困在井里。对了,小柱子,你说你最后看到的那个白衣女子,是我画的。”韩川捏了捏小柱子的脸蛋,又给了他半块糖糕,“我学她画画的习惯学了四年,按她的方式给她画了个她。”
“韩川,我想吃酱肘子。”院外传来了春风的声音,韩川应了声好,低头同小柱子说道,“别告诉你春风姐姐,我便等等带你去。”小柱子点了点头,对着院子喊到“春风姐姐我也要吃!”“好好好,带你去。”春风牵过韩川的手,一手拉着小柱子,笑着出了门。
“明天还吃糕点么?”
“好啊。”
日光下,两人的影子贴在一起,似乎分不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