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家院落里栽一棵槐树吧
敝家乡是山西晋南的一个普通村落,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岭一沟注定要在笔者内心深处扎根驻守一辈子的——这是件挺没办法的事情。说来诸位可能不大相信,半老的笔者如今连自个儿的工资到底多少都弄不清,世故俗熟的事情动辄则忘;怪诞的是,儿时的风景却越来越清晰如昨。
槐树在老家那旮旯地儿,不论是村里村外,街边院内还是地畔渠旁,坡底岭垴,都有分布,加之其木质坚硬密实,故而生长缓慢。于是,在村人的习惯里,槐树便自然而然成了符号和标志意义,如“槐树院”,“槐树井”,“槐市街”。“老槐坡”......一些树种像胡杨,生长迅速的泡桐,小叶黄杨等等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才“插足”进来的,此前是绝少有它们的立足位置的。这些树倒是生长快,树形也挺拔高挑,树干笔直,但要命的一点是木质松软,做成家具或进入房屋结构后,对空气的干湿很是敏感,易致木结构变形甚至糟烂......而由槐木做成的生产器械和劳动工具,那就结实多了,像桔槔辘轳,犁耙耱耜,锄把镢柄,几代人使用都没问题,外表虽然很旧很旧了,但依旧硬硬实实,使起来还是那么得心应手。
哈,跟女人嫁夫似地,当初只一味图对方的门第和身段眉眼;结果呢,却是个中看不中用,日日花天酒地,眼里从没活计,还动辄打老婆的货,悔煞人也。呜呜。
笔者幼年时比其他同龄孩子识字早一些,至今犹记童年时的一丝困惑:槐者,木+鬼,那不就是树木里的鬼嘛。稍大后,也稍稍得到了点相关解释:老天打雷就是雷公在惩罚恶鬼,恶鬼为了躲避雷电,就躲身在槐树巨大的树冠里,好让雷公难以发现,但是这好像没什么用,雷电依然会以树为目标劈下。
此解释也不咋令人很是满意,但也只能如此了。好在人们并没有因此忌讳槐树,否则的话,距敝乡只几十里,被称为“根祖”的洪洞大槐树怕是早被砍伐掉而不是已然六百年现在依然顽强地活着,大槐树祭祖习俗也已然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那就是说,槐树作为有着沉默智慧的生灵,以另一种生命形式观望注视着世间的发展与变迁,有点类似山西太原蒙山大佛俯视天下的味道了。怪不得首都北京市、西安市以及大连市的市树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槐树。
敝乡晋南祖祖代代盛产棉花,棉花的副产品便是棉籽,棉籽榨油得到棉籽油,那可是当地人唯一的食用油来源(现在似乎已被排除在食用油范围外)。榨油的场所即传统的榨油坊,健壮如牛的笔者十几岁时即在其中干过数年的徒工,活计非常累人。传统的压榨工具便是一根硕大挺直的槐木油梁,长约丈余,粗达俩人合抱。那为嘛不是其他木头呢,也简单,图的就是槐木本身远高于其他木材的分量,那份重托,本身瓷实如铁呐。后来有了机械榨油设备,槐木油梁才被弃用,彻底退出榨油坊。
距今三千余年前的周王朝定都后,在朝殿前种植了三槐九棘——“棘”即枣树,槐则不变。这便是中国历史庭院植树最早的文献记载。直到今天,在自家院内栽种枣树和槐树已然是北方农家最常见的风景。如果问为何要在繁多的树种里选择枣与槐?大约吧,除了这两种树木结实茂密,仿佛华盖的树形树形外,其扎实的根系和象征传衍和后代延续的繁多籽粒遂成“朝徽”。从此后槐树便被视为辅佐朝政,治理天下的象征——内固根本,外利百姓。
再后来,“三槐”逐渐演变出了抽象的人文意义,还成了朝廷主要官职的代名词。西周时期的著名政治家、思想家周公旦所著的中国最早的法律《周礼·秋官·朝士》中就表示三棵槐树前是当朝主要的三位王公所面对的,九棘则是群臣百官的地界。
再后来,槐树在人们心目中的吉祥寓意也渐而愈加浓厚。堂堂皇宫被称之为“槐宸”,宫廷被称之为“槐掖”,朝廷的辅佐大臣则有了“槐宰”,“槐岳”和“槐卿”的美称,朝政官员如果出色,德高望重则获得“槐望”之仰。
此外槐树还有“文曲星”的通灵职能,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记载:北宋东京开封府学士院的第三厅阁当前有一棵参天槐树,向来被叫做“槐厅”,但凡在这厅阁里住过的人最后都出将入相,因此,赶考学士们都争相往这房间里挤着住,甚至还有丢别人行李而强行占住的,旁边的学士都围观着不知说什么好的事儿。虽然住了有槐树的厅阁就能当宰相这件事儿听起来十分离谱,但是不得不说,槐树给与学子们的心理暗示和人文底蕴无疑是相当强大的。
江苏《宿迁县志》里载,宿迁作为项羽故里,有项王亲手种植的槐木,看上去威风凛凛,颇具英雄气。河北《定州志》里便有槐树同苏东坡的渊源:文庙里两棵古槐系苏东坡在定州太守任期内,祭拜孔子时亲手种植下的,在东边的如舞动的凤凰,西边的那棵神似巨龙,被誉为“龙凤双槐”。从此,槐树又多了一个“月老树”的美名,当地的青年男女在结婚当日会将鲜艳的红绸缎牢牢系在“月老树”的枝干上,以求得婚姻长久幸福。
如此看来,如果你家房前屋后有地界,那就不妨栽种一棵槐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