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爱上风

蒲公英爱上风

        秋夜，虫声渐稀。头顶上，云朵绕环形浮游。

        霓虹闪烁的阖川大道上有一片枯叶，它很小，远看如同一个黑点。它辗转在来往车身下，像球场上被踢的足球，一阵风拂来，停在了路旁的绿化树根下，身子挣扎了几下，便沉睡了。

        不仅如此，我看见今天的行人脸上多了些笑，那种扯开嘴的笑。可是，我却感觉心口闷得慌。

        楼下，平素冷漠待人的老何，今早碰上，竟朝我露了一抹，害我寒颤了好一会儿。

        我还注意到，今天的2路公交车格外拥挤。车一到，人们像一阵风一样，嗖地一下，把我卷裹上去。

        我记得我好像踩在了一位满脸胡茬的大叔脚背上，大叔定力好，司机几次急刹车，他稳如泰山地承受了我所有的重力。可是，当我踉跄着被撞下了车，才发现这根本不是我要坐的2路车。

        好吧，这些跟她相比，都不重要！

        昨天，也就是在我脚下的这个位置，她走了！她是乘着风走的，而且是迅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落河了。

        她触碰到水的时候，肯定感觉到了疼，不然怎么会有‘噗’的一声?还有水花。可她是怕疼的呀！

        有一次，我不小心打了她一下，她都扯着细嗓叫嚷了老半天。这么高的地儿，哪有不疼的呢？还好，现在我听不见她的叫声了。

        我慢慢地横伸了手，让风从指缝穿过，我想，昨天她一定就是以这样的姿态飞的，我能感觉到。尽管查案的警察不相信我，周围的人也不相信我。

        其实，我跟她不熟。属于上下楼关系。上个月，她热心地借了我五十元钱交水电费，还有一箱自创的漫画书给我看。

        现在我还是没钱还她，但是我把一箱书抱来了，一本也没少。我蹲在地上，一本一本地摊开。

        河面上有风经过，吹得书呲呲地响，像极了她的絮叨，我就倏忽间感到很难过。我靠在锈栏上，眼泪像雪花一样簌簌地落下了。

        这时一个壮实的中年人走到漫画书前，他看了看地上，又转向打量着我，眼睛向上一挑“这书多少钱一本?”

        我根本无意搭理他，继续整理漫画书。他见我不说话，便径自看起来。

        呵！多可笑啊！以前，她在广场上叫和一整天也不见得有人停足。现在，我什么话也不用说，就有人来看她的书了。

        我想起了那些怀才不遇的艺术家们，生前追着钱跑，怎么也得不到。等到心死了，人走了，那些名啊、利啊就都有了，可是却享受不到了。她不是艺术家，死后不仅留不了名，还给警察惹来麻烦。但是，却模仿艺术家的范儿，她太矫情了。

        人是奇怪的生物，我没想过会因此流泪的，眼珠老跟我置气，且不受管制，在我的眼眶里滚来滚去。

        “二十块钱一本卖不卖?”刚才沉默看书的中年男人自爆价格。

        这时，我抬头，考量起他。西瓜脸，发福身材，矮墩个儿，半秃顶，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细眼，像柳叶尖一样，却看不出任何色彩。

        “卖”这时我猛然清醒，钱，很重要，揣在兜里，比什么都实在。

        “这是好书啊！”他突然说到。

        “好书?你看得懂吗?”我瘪瘪嘴，朝他撇了一眼。

        他不说话，慢慢地将我刚刚拿出来的书一本本放进箱子，又像模像样地吹吹刚粘上的尘土。

        “一共五十八本，我都要了。但是，现在我身上没那么多现金，只有两百，这当做定金，你告诉我一个地址，明天我把钱给你送过去，行吗？”他细声说道，语气里有些诚恳。

        我又打量了他一会儿，衣服普通且暗沉，褐色的皮质外套衣角有被烫坏的痕迹，显得硬帮。那双柳叶眼一直耷拉着望着我，

        “好吧。”我思忖一会儿说道。要是以前她肯定不乐意，怕受骗，怕人家不懂她的漫画，多买了也无益。现在，她不在了，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我接过钱，把装有书的箱子和一张地址递给他。突然间感到很得意，我把她最看重的东西买了。

        晚风变凉了，阖堰这座小城在静谧的夜色里依旧流光溢彩。远处闪烁的灯光照亮了行人脚下的路，也会让人模糊了视线。

        皓洁的月亮走了会再来，温婉的兰花谢了会再开，而明天呢？你又在哪里？

        月光如银，斑斑驳驳。一转眼就没了。

        第二天，我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有五千元现金，还有一盒五仁月饼。哦，原来中秋节到了。

        我带着钱去寻找一块她能安睡的地儿，经过那个大桥，我看见一群人在哪里嘀嘀咕咕，其中有一个柳叶眼的男人最显眼，他叼着烟，不停地吆喝，跑来跑去，烟雾缭绕中，我瞄见了他胸前的那块警牌。

        我知道，他不懂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