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阿姨
她总是穿着那一身很多铃铛的民族服装,化着厚重的烟熏妆。在日光熹微的清晨,在倦鸟归去的黄昏,在月明星稀的晚上,穿行于小区的楼栋间。
她的表情永远安静而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当她出现的时候,总是引起很多的注视,她对此视若无睹,只是自顾自地走着。
“叮叮当~叮叮当~”那天带着儿子在超市买菜,听到铃铛的声音,儿子欣喜地喊道:“妈妈,妈妈,铃铛阿姨来了!”
她从超市门口进来,径直走过一排排货架,消失在另一头。
“小孩子叫她铃铛阿姨啊?”一旁买菜的大妈笑着问,语气充满好安静点奇和滑稽的戏谑。
“是啊。小孩子很喜欢她的裙子,叮叮当的很好玩。”
“铃铛阿姨!哈哈!”大妈冲卖肉的小伙子说着。
小伙子放下刀,擦擦手,指了指脑袋说:“小点声。”
指了指头,这个动作很微妙。大家心领神会地笑了。好像共同拥有一个秘密,组成一个小团体,变成自己人似的。
我本该是这个团体的一员。在无数个清晨,扰人清梦的铃铛声总是把我唤醒,睡眠不佳的我听着一轮又一轮的铃铛声数到天明。
直到上周末,带儿子去公园玩,走过一条绿荫小道时看到她迎面走来。
儿子呆呆地看着她的装扮,问我,“妈妈,那是什么?”“舞蹈服装,儿子,她是个艺术家。”
她应该是听到我们的对话,我看到她的脸上绽放的笑脸,像风吹开的莲花,清新明媚。她走过,带着一路的清香。
“噢,妈妈,铃铛阿姨好厉害,她会跳舞。”孩子蹦蹦跳跳地往前跑着,时而转个圈,时而挥挥手,他在跳舞。
临近中午的太阳烘烤着寂静的草木,儿子走得累了,我们在一棵大树下坐下来,他抱着水壶咕嘟咕嘟地喝水。
“叮铃铃~叮铃铃~”铃铛声又来了,儿子放下水壶,笑嘻嘻地看着她。
这次她慢慢走近了,我紧紧地挨着儿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放松一些,尽管心跳突突地跳着。关于那些传言,我不能不多加警觉。
她在离我们一两米远的另一棵树下坐下来,然后头枕着手,躺在了草坪的树荫上。
儿子也学着她的样子躺在了草地上。
安静,没有风,没有虫蚁,什么声音也没有。
过了两分钟左右,她终于开口了,“人人都说我是神经病,已经十一年了。”
我看着她,她闭着眼睛,仿佛自说自话。
“那年我才25,多好的年纪。我们组建的乐队正在上升期,有了收入,我也有了名声。”
“噢。”我应了一声。
“可是我怀了孕。他要我退出,安心养胎。我知道,乐队已经趋于稳定,他需要一个家庭和孩子。我说等两年,我还想跳舞。”
“嗯,看得出来,您一定很热爱跳舞。”
“他带来一个年轻女孩,十八九岁的样子,说她跳得很好。我怎么会同意。”
“然后呢?”
“跳舞的时候,孩子没了。”
“抱歉。”
“他对我彻底冷淡了,我们一路多么不容易,才走在实现梦想的第一步,因为孩子,他放弃了我。”
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儿子已经走到她身边,玩着裙角的铃铛。
“他跟那个新来的女人好上了,我知道的时候,那个女人怀了孕。我赶回家去找他,他正在收拾行李,他说我神经病,说我是最最狠心的女人。”
她的眼角流过一滴眼泪。
“孩子没了就没了,他走了就走了,他把乐队的一切都带走了!他要杀死我的梦想,就不狠心吗?”她突然坐起身来,怒不可遏地抓着草坪,目光破碎而空洞。
儿子吓了一跳,赶紧哭喊着跑到我身边,喊着:“妈妈,妈妈。”我抱着儿子,把他的头埋在胸口。拍着他的头说,“没事没事,铃铛阿姨可能要跳舞了。”
好半晌,她说,“对不起。后来我一直不停地跳舞,一直不停地行走,我好像没有了灵魂。不知道为什么而跳,不知道,好像丢了什么。”
“会好的。”我安慰她说。
“我给你们跳支舞吧。孩子,噢,不,孩子,我的孩子……”她开始哭了起来。
她站起身,转了个圈,铃铛哗哗直响,儿子高兴地拍起手来。
“我要走了,就当今天没有见到我。谢谢你们。”
她依然穿行于小巷子。叮叮当,叮叮当。每当她面无表情地路过,儿子总会笑嘻嘻地看着她喊“铃铛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