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
他躺在宿舍的床上,听舍友轻微的鼾声在窗外射入的幽暗微弱的光中起伏。失眠让他思绪翻腾。他将自己残破的心放在色彩斑斓的黑暗中观望。那是颗皱缩着奋力跳动的心,在多次辗转损伤之后失去了它应有的鲜亮与光泽——
——他突然看到未来的自己,在湖边与父母一起游逛。看到湖中的大片莲花,在风中喃呢着夏的耳语,他要求给父母合照,除了结婚照,他们似乎连一张正式的合照都没有。他让父亲轻环母亲的腰,两人面向阳光站立。母亲兀自笑得很甜,脸上的皱纹在阳光下兀自诉说着岁月。父亲的身体变得臃肿,母亲则很瘦小地站在他的臂弯里。但他俩之间总保持着一段距离,细微的。父亲的脸上,笑容给人一种不真实感,迷离着。
他翻了个身,继续看着黑暗中的色彩。
母亲被那男人掌掴后,抱着毯子跪坐在地上,发出嘶哑的哭声,断断续续,像某种兽类。他独自躺在床上,听那来自门外的声音,泪水便喷涌而出。他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委屈,又或许是不愿看到她以这种脆弱的方式暴露在自己的儿子面前。
他又听到掌掴的声音,清脆。站在书房里,我看着未完成的作业,积了一层尘土的窗台,吹入凉风的窗户,外面人家厨房里黄澄澄的灯光,被映射的油烟机吹出的烟。“你想干什么!”她嘶吼着。那个男人却一言不发,沉默地抓着她的手腕,控制着她。
第一次在如此的年纪里感到这样想落泪的欲望。哭吧,他对自己说,这种机会是不多的。
母亲患了抑郁又或许是精神分裂。她总说自己是神,写一些不着边际话。母亲不稳定时,他总是被支开。不知她经历怎样的挣扎与控制后,她的家乡话变成了流利的普通话,嗓子哑了,最后成了永远的咽炎。
是他每晚陪她坐到天亮,然后在她的鼾声中轻掩大门出去上班;是他一直听着她那些不着边际的话,红肿着眼睛坐在床边;是他一直忍受着她的抓挠与吼叫,直到她康复。父亲消瘦了大半,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直存在着。
他侧了侧身,感觉胸口有隐隐的疼痛。
母亲怀了第二个孩子。产房里,父亲一直陪伴着母亲,但他们的对话却总像刚刚认识那般。或许他们就是刚刚开始认识彼此。两人因为一场相亲走在一起,当发现不合适时已经太晚。他们成了以家庭,以孩子为纽带的形同陌路的人。或许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会安静平和一段时间,但我还是不愿相信两个如此不同的人会认认真真地走完一生。
风从窗户里吹了进来。出来了冷气。他总觉得着黑暗中的色彩很奇妙,斑斑驳驳,影影幢幢,像是没有完尽。他又看到了未来的自己在公园里给父母拍照。太阳从对面照过来,父母的面孔灰暗着,被一簇簇的阳光遮挡着,被一阵阵的荷香氤氲着,那么不真切。
这次他上前去,将父母的手臂举过他们各自的头顶,摆成心形。他的嘴角上扬,感觉阳光与荷香浸润了他的心。在远处,他为父母拍下这张可能永远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照片。他看着看着在黑暗中笑出了声,声音扰动了几个舍友,他们的鼾声停了。
他不知道明天怎样,他只是一个清楚地知道自己过往的孩子,一个对未来怀有期待与恐惧的平凡人。
困意袭来。他睡着时,眼角还有凉凉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