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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故事 || 困在异乡

2019-05-03  本文已影响146人  林艺迦

   

                   

                        【一】                                                   

      纪鸰倚在窗前已经很长时间了,她的那双湿润的眼睛一直出神地凝望着窗外早已灰蒙了的天空。然而在这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整个太平小城却似白昼般的光华与明亮。每条街都喧喧嚷嚷的,工厂里的机器声,摩托车、黄包车、轿车的各种鸣笛声,VCD放出的最新歌声,影剧院录像厅传出的撕杀呻吟声,人群的嗡嗡声……胡糟糟地混杂成一团。再过几天就要过大年了,人们都忙着张罗,这里的夜市是真的彻夜不眠了。

      可这一切在纪鸰的眼里就如电视屏幕中现出一般虽近犹远,似乎不真实。

      她已经想不起是哪一天来到这座城市的。只依稀记得那天正飘着一场大雪,他为她提着满满两大袋的行囊从拥挤的车上下来走向一个陌生的街市时,向她微笑着轻轻地说:“这儿就是我的家乡了,鸰,你喜欢吗?”

    “喜欢,我想住过一段时间后你会更加喜欢的。”

      其实,她对它初时的印象是没有一丝好感的。那时候,它还不属于“市”的范畴,还只是被称作“县”。县里的民房大都只是上下两层或三层的楼,最高的也不过四层。街道是由青石板铺砌成的,街两旁杂七杂八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地摊。有卖吃的,卖穿的,卖生活用品的,还卖化肥卖玩具之类的。但光顾并不多,即使有,光景也是不怎么大出手的。街上来往的行人大都一对对一群群走在一起东拉西扯的,似乎很亲密的样子。他们的穿着很随便,虽然不能说土,但也算不上“洋气”,整个小县城就沉浸在这样一种低沉而散漫的基调中。这对于一个住惯了喧哗快节奏的大城市生活的人来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一下子就会适应这种环境的。然而纪鸰仍然很乐观地想:“为了他,我还有什么不能改变呢。”

      是的,她为了他确实作出了一番很大的牺牲。当初她还在S城上大学时,他就在那儿的一个部队里服役,他们是在一次偶尔的联谊活动中认识彼此的,后来就不知不觉地发展到你我不分的程度,他在服役满期后回家的前几天对她说:“鸰,跟我走吧,虽然我无法给你太多的东西,但我会永远让你幸福的。”只为了这“简单”的一句话,她就舍弃了学业,也舍弃了唯一的亲人——父亲跟他来到了这里。

      他的家就蜗居在这个县城北部的一个原本很偏僻的地方。生活条件在当地还算过得去,可在她眼中是相当差的,没有电话,没有电冰箱,电视也只是十八寸黑白的。房间里没有装饰过,四壁的墙白得刺眼,跟灰色的水泥地板一点儿也不搭配。抬头便可见高高的屋梁架,连天花板都未装上去,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吊灯吊扇一类的。床也只是一般的棕棚床,而不是柔软有弹性的“席梦思”。吃的方面常常只是四个小菜再加一碗酸菜汤。对此她感到有点委屈。但他待她很好,嘘寒问暖的,稍重一点的活从不让她干。她喜欢书他就亲自给她做了一个简易的竹书架,还从书店里买回许多名著摆置在上面。他的父母也把她这个大城市的姑娘像宝一样地捧着,只要有什么好吃的,总是让她先尝着。这——使她很感动,也很满足.足可弥补她心中的那份遗憾了。

      然而,后来就不一样了。

                        【二】

      这座城在撤县设市后的短短几年的时间内,似乎突然就蓬勃发展起来。街道拓宽了,房屋建高了。市政府还在市中心地带修建了一个街心公园,成了人们消遣休闲场所。街上来往的人群和车辆渐渐拥挤起来,地摊早已不存在了,许多人都摆起了“门面”,那些穿着时髦的行人走在这平坦光滑的水泥路上都各顾各的,彼此比先前冷漠了许多,但个个都是精神抖擞的。

      秦笙凭着他的精明能干是决不会落后于这个时代潮流的。他办厂挣足钱竟盖起了五层楼。于是,纪鸰生活的空间变得宽裕而舒适了,就跟她以前在大城市里过得差不多。然而在经过一段时间后她却突然怀念起刚来时的那段朴素平淡却温馨无比的日子。

      自从他有了钱,家里的人就突然扬眉吐气起来。渐渐地,不怎么把这位大城市的姑娘放在眼里了。尤其是她的婆婆,对她愈加挑剔起来。不是说她没有张家媳妇勤快,就是说她没有李家媳妇孝顺。而且──还常常报怨她怎么还不给她生个孙子。以前,她只要一吃完饭婆婆就要抢着去洗碗,就连她平时换下来的衣物也是婆婆帮着洗着,而现在这些家务事她都得自己亲自动手。

      秦笙看她整天在家闷着,便在购物中心租了家店让她去卖化妆品。他说:“我看你呆在家也不好,还不如出去见见世面,至于能否挣到钱倒是无所谓的。”话虽这么说,但她所记的帐目她的婆婆总是要过目的,看后又要“指指点点”。(因为她常常亏本)而他确实从未过问过她的“生意”,但也从来不问她这样的生活方式是否满意,是否快乐。他常推说工厂事忙而无暇顾及她。

      纪鸰一向都处于那种优越的地位,对于现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改变使她感到委屈极了。但又不好开口,于是她日趋郁郁寡欢起来,甚至开始怀疑当初的选择了。

                      【三】

      她是不精于也不满于营利之道的,即便是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存有厌恶感。她愈来愈强烈地感觉自己的生活过得单调极了,每天总是重复着吃饭、洗碗、卖化妆品、洗衣服、睡觉,然后又是──每当她看到街上一对对情侣打情骂俏她走进舞厅时,心里总是酸酸的。虽然她并不像他们那样“贪玩”,但她还是希望他能陪她去散散步,甚至渴望他能带她去跳跳舞。以前在校读大学时,不知有多少男孩子想请她去舞厅她都不愿意呢。而现在──再也不会有人会邀请她这个已经结婚了的卖化妆品的“小贩”了。想起这些,她就要暗自垂泪。可脆弱的她又不知道如何去改变它。如果放弃了这家化妆品店不开,回到家就要看婆婆的脸色和眼色,她会怨她“不要认为你是大城市来的就什么事都不干,只晓得吃白饭。”──这个她是无论如何都受不了的。如果继续干下去……

      她经过一番复杂的思想斗争后,终于在一次鼓起勇气暗地里对他提出要跟父母分居,她怯怯地说:“笙,我想──我想拥有一套——只属于我们俩的房子。”

      没想到他居然很大度地答应了。

      不久,他就在市中心地带买了一套在当在很流行的别墅式的小洋房,并且他还仿照她先前在大城市里生活过的那样为她雇了一位四川籍的五十多岁的“保姆”。而他的父母竟也没有阻止,直到他们两个正式搬到那儿去住时,也没讲过一句反对的话,相反的他们都似乎很高兴。这一点她始终弄不明白,但她也不想花费心思去明白。

      她一搬进新房就松了一口气,心情突然便舒畅了,她以为自己从此就可获得自由了,至于秦笙──她肯定地想:他一直都是爱我的,什么都依我,我也会想办法使他重新“浪漫”起来。在她看来,他先前是很浪漫的,不然他怎么会将她从千里迢迢之外带到这里呢,只是──只是后来他有了钱就变得像一块硬生生的铁,“那是因为他工作太忙才顾不上‘感情’,可是,最硬最冷的‘铁’也会被融化,我愿作一旺烈性的高炉火。”她自信地笑了。

                      【四】

      他们在搬进新房后,秦笙突然就劝她不用再去开店了,他说他有足够的能力养活她。她原先是答应的,但当店位即将转让给别人时,她却突然留恋起来,她惊讶地发现这种营业已不知不觉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使她割舍不下。于是她仍旧开店去卖化妆品,而且比以前热情多了。凭着她那张美丽而善解人意的微笑脸赚尽了顾客们的人情。

      可是没过多久,她又忧郁起来,因为在秦笙方面,她不管怎样温柔地待他,而他还是老样子,时冷时热,让她捉摸不透。尤其让她伤透脑筋的是——他近来常常要到外面去出差,而且一去就是十来天。可据她了解,他工厂里的事是并不怎么忙的。凭着女人天生的那份敏感,这是不能不让人担忧的。

    他出差回来的一天,她正发着高烧。

    “秦笙,你也知道回来了!”她在床上嗔怪着,痛苦的眼泪就不自觉地自眼角溢出,随即低声啜泣起来。他瞧着有点不对劲了,急忙关切地问:“鸰,到底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说着便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当他的手──触及她的额头时便像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哦!鸰,没事吧,要不是公事忙──我真该陪在你身边的。”他歉疚地说。

      她闭上双眼不语。

      他慌了,马上叫来赵妈问罪:

      “你是怎么管的,我的老婆发高烧了也不陪她去医院。”

      “我已经劝过好几次了,可她说不碍事的。”

      赵妈低着头装作很委屈的样子,她的一双满是冻疮的“胖”手不停地摆弄着衣角。

    “快去请一位家庭医生来!”

    “可是──可是,我听人家说现在的家庭医生都高贵的很呢,你就是亲自上门也难保会接见的,必须先得送点什么礼物才行的。”赵妈说的时候嘴角略微向上扬起。

      “不用麻烦赵妈了,我……真的……没事的。”纪鸰吃力地说着,她感觉浑身烧得灼热难耐。

      可秦笙还是撒给赵妈一把钱催促道:“你就看着办吧,越快越好。”

      赵妈连忙退出他的房间小心地带上门,在下楼拐弯的地方数了数手中的钱,一共有八张十元、十张五十元、五张一百元的。她小心地偷偷地从中抽出三张十元钞藏在自己的腰包里便匆匆去请家庭医生了。

      经过医生的一番折腾和赵妈的悉心照料,纪鸰的高烧到底过不了几天便退了。

      秦笙就又在工厂里“忙”去了。

                        【五】

      那天,由于天空下起了一场鹅毛大雪,而且风很大,街上往来的行人也少了,因此,她就没去开店。她呆在家看了一会书后便收了已经晾干了的衣服整理。好已经差不多成了一位合格的贤妻,只要一有空就自然而然地干这干那,还常帮着赵妈拖拖地板炒炒菜之类的。

      当她整好衣物后又去清理柜台的抽屉时,却意外地发现了三张陌生漂亮女人的照片和信物,且从这些信中都可看出他跟她们都有过一段不同寻常的关系,并且到现在还维系着!

      “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她的手颤抖着!人们往往在亲见事实后却又会怀疑起它的真实性。她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一切的思想都极度地混乱起来。

      等心绪重新恢复平静时,她就整理好自己的衣物打算回家乡了。既然自己所追求的已成泡影,但她要等他回来后再走,等把一切都揭穿了再走。

      然而──

      那天他竟又整夜都没有回来,她也就整整地哭了一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就揩干眼泪起床,折叠好被子入洗手间刷牙净脸,而后趿着羽绒保暖拖鞋机械地回到卧室里,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对着镶有金边的椭圆形镜子描眉点唇,再用沾有摩丝的木梳将凌乱了的长发梳直。于是乎,一张原本憔悴不堪的面容顿时就变得光彩照人了。然而她知道──天下漂亮的女人又不独她一个,比她艳丽的又何止千千万呢。

      就在她站起来一转身的刹那,不经意地见了床头柜的“大中华”烟盒和镀金打火机──这是他用过的。她的眼睛一下子又湿润了,那两样“家伙”也便渐渐模糊扩大起来,她仿佛看到他头枕着手靠在床头烦燥地用劲地抽着烟……

      突然,“嘎吱”一声,门开了,秦笙带着一身的酒气回来了(不过没醉)。一抬头,他就撞上了她异样的眼神,这可是他从来碰到过的。要是在平时,她总会微笑着迎合他的。

      “你是不是走错门了,这哪儿是你住的地方呢?”她把视线移向别处,恼恨地说。

      “鸰,对不起,又让你担忧了,由于工作出了一点差错,所以……。”

      “如果有必要的话,你想说什么就趁现在统统说了吧,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边脱外套边朝镜子里的她问着,直感觉室内的空气沉闷极了,便燃起了一支烟猛吸起来。

      “那么──这个是什么意思呢?”她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相片及信物统统撒在地板上,冷冷地问。

      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刁在嘴角的烟一不小心掉了出来,正落在了其中一张照片上。她冷冷地地看着那带火星的烟头慢慢地将那艳丽的容颜灼出一个很大的窟窿。

      彼此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才慢慢地开口道:“瓴,我承认,在我当兵时,也就是在你认识我之前我就跟她们有过来往了。而我一直都不敢向你开口,怕伤了你,更怕你会为此离开我。你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所以才不顾一切将你遥远的异乡带到我身边,可是──可是我并不爱她们,她们都是极其轻浮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她们一起鬼混呢,你太令我失望了。为了你,我抛弃了学业也抛弃了爸爸跟你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身上,而你竟……竟……”

      她突然伏在桌子上泣不成声了,而后马上又擦干泪提了早就准备好的箱子就要走。

      他慌忙紧紧拽住她苦苦地哀求:“瓴,我知道我错了,求你原谅了我──原谅了我吧,只要你肯留下,我宁愿──宁愿──”

      说着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

      “不──不──”她不自觉地摔掉了箱子,也用力甩开了他的手,惊得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墙角上,然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壁颓唐地滑下去滑下去,瘫坐在了地上。她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套。他即使打她骂她甚至抛弃她也都能容忍,可是可是这──实在叫她承受不了。她弄不明白一个常自诩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会一下子就能屈到如此地步──这只能让她更加看轻他,她是永远也不会原谅他的。

      但是她却答应留下来了,她连自己也搞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只莫名地感觉似乎有一根线牵住了她。

                          【六】

      他的工厂确实出了问题,这可不是他胡乱编的。他在“出差”期间,他工厂的代理人擅自进了一批货,后来才知道是假的,而卖主却销声匿迹了,以致损失了几十万。再加上新兴的工厂越办越多,抢了他的销路,于是旧货慢慢地堆积起来。

      为此,秦笙整天愁眉不展的,烟比先前抽得更猛了,酒也酗得更凶了。纪鸰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不厌其烦地劝他振作起来,而他就是听不进去。有一次烂醉后赶走了赵妈,还无缘无故地痛打了她一顿。但她却没有怪他,她以为这样的局面很快就会挨过去的。

      然她万万没想到──

      他的工厂竟很快就彻底地垮了,被一些“后继者”给吞掉了。

      于是,他不得已卖掉了这幢小洋房,又把她拖回到了“老家”。

      她回到老家住了一段时间后,惊讶地发现她的婆婆已不似先前那样唠唠叨叨了,她对她所有的事都不闻不问,就跟陌生人一样。但她仍然装作什么没改变一样每天坚持去开店,并且热情愈来愈高。

      而秦笙却太不争气,他自从失去了工厂就彻底地堕落了,他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常常彻夜不归。偶尔回家就索要她的帐本,一分一厘地核对过去,然后又编出许多理由软磨硬泡地向她要钱。要了钱就去赌,可他的手气一直很差,渐渐地,连房间里好一点的家俱都赔出去了,可他还……

      他这个样子连他的父母都拿他没办法!

      纪鸰为此伤心欲绝,常常在半夜里抽泣起来,可若被他知道了会冷冷地说:“就知道哭哭哭,你不知道你哭的样子是多么令人心烦。”可她也记得她在上大学时他曾这样对她说过:“鸰,你忧郁的神态多么美,哪一个男子见了都要动心呢!”

      她迷茫了,并且愈来愈强烈地后悔起当初的选择。

      今夜,她又独自守着窗儿,窗外早已喧哗一团,而窗内却仍凄冷一片。那剥落了油漆的红色地板上丢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那是她父亲寄回给她的信。她就在前个月写了封信给她的父亲,向他哭诉了她和她全部的辛酸经历,并说决定在过年前回家,希望他能接待她。

      然而──

      这张信纸上却只有几行冷冰冰的话:

      “自从你跟他走的那天起,就不再是我的女儿了,所幸我的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和你年纪相仿又很爱我的女人陪伴在我身边,她刚给我生了个儿子!而你,已经够使我难堪了,现在沦落到如此地步回来,叫我这个即将要升为正式教授的以后脸面往哪儿搁?”

                        【  完  】

写于多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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