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雨海棠 第一章 奔丧
下雨了，我坐在外婆家的屋檐下，看雨。
原城的雨，颗粒分明，一滴一滴垂直下落，就像从天上掉下一串串的珠子。
外婆的小院没有铺地砖，所以这些珠子落地，发出的不是清脆的响声，而是钝钝的噼啪声。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泥土也可以开花。一串串的雨珠落入泥土，开出一朵朵灿烂的泥土花，雨滴荡起的尘土便是泥土花的花瓣，那种渐变美是颜料调不出来的。
不一会儿，院子里开满了泥土花，渐渐的，除了泥土花，又多出了水花，泥土花和水花融为一体，清澈中带着浑浊，浑浊中又透着清亮。又一会儿，泥土花消失了，水花成了主角，在小水坑里骄傲地绽放，激荡起一轮又一轮的涟漪，漂向远方。
涟漪消失的尽头，我抬眼望去，是那棵被我称作
迎宾的海棠树，枝繁叶茂，零星的海棠花被雨水打落，零零散散地落在泥土中，与海棠树一起等待秋天的果实。
在海棠树的斜前方，是一棵杏树，金灿灿的杏儿还挂在枝头，摇摇欲坠。杏树下横卧着一根木棍，那应该就是外婆用来打杏的工具了。
前几天，外婆还在用它打杏，到集市上售卖，而如今，它就像被抛弃了一般任由雨水敲打，泥土掩埋。
昨天，也就是2017年7月25日，我跟随妈妈来到外婆家，我没有见到外婆，却见到了她的棺材。我的外婆去世了，享年85岁。
我从未见过妈妈如此伤心，按理说，外婆85岁去世算喜丧的。一般情况下，家人们不会太悲伤，因为对于能够活到八九十岁的老人来说，本身就是可喜可贺的，如果去世的时候也没有遭罪，就更应该高兴而不是悲伤，毕竟人终有一死。
可是，妈妈却是伤心欲绝，前天，小舅在报丧的时候，情绪很平稳，说外婆没有遭什么罪，走得挺安详的。但是妈妈在听到外婆去世的消息后，整个人跟丢了魂儿似的，眼神呆滞，面色苍白，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把下夜班的爸爸吓坏了。
我接到爸爸的电话是夜里12点，爸爸没有像往常那样跟我拉家常，而是很急迫地告诉我，天一亮马上回家。而我，凌晨四点就出发了，因为我料定家里出事了。
我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刚进家门，就看见爸爸和妈妈穿戴整齐，坐在客厅。看见我回来了，爸爸走向我，在我耳边轻轻说：“你外婆去世了，你妈一夜没睡，就这么呆呆地坐着，你去陪陪你妈，我把东西放车上。”
我点了点头，把车钥匙给了爸爸，向妈妈走去。
我蹲在妈妈的身边，拉过她的手，妈妈没有任何回应。我们母女俩就这么手拉手，一坐一蹲，足足有5分钟，她才反应过来是我回来了。
妈妈抓了一下我的手，说：“晓宁回来了！”
我轻轻地拍了拍妈妈的手，嗯了一声。
“妈没事儿，咱得回趟姥姥家。”
“嗯，我和爸爸都陪着您！”
“哦，对了，我得跟单位请个假！”
“我都给你请好了，东西收拾好了，咱们走吧！”爸爸边说边走到沙发边上，把妈妈搀扶起来，我也搀着妈妈的一个胳膊，我们都怕妈妈摔倒，慢慢地扶着她走出门，走向车。
我和妈妈坐在后座，这样妈妈能靠着我睡一会儿。爸爸开车，就这样，我们朝着外婆家的方向一路奔去。
直到那时，我才有点儿明白妈妈为什么伤心。原本是回家的路，该开心，该有所期待，而如今，那里有的只有逝去的亲人，我妈成了没妈的孩子，能不伤心吗？
路上车不多，爸爸开的很快！清晨的高速路一点儿都不晒，只是沿途的风景失去了欣赏它的人。妈妈一夜没睡，终于扛不住了，而我，却是第一次看那一路的风景。
我们是8点多到的外婆家，本来7点半就已经到了原城，但是，妈妈没醒，爸爸找不到外婆家。
爸爸说妈妈没有带他来过外婆家，他唯一一次来还是偷偷跟着妈妈来的，那还是在他们结婚后不久发生的事儿，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他早就忘记了。
爸爸依据他仅存的记忆在原城绕了两圈，终于锁定了外婆家所在的区域，但是具体是哪一家，他还是没有把握。
这时候，妈妈醒了，她撩开车窗的遮阳帘，望着外面，她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表情。她静静地凝望着窗外，却不下车，我和爸爸就安静地等着她。
妈妈似乎在做重大决定似的，三次深呼吸后，跟我们说：“到了，咱们下车吧！”
外婆家是在左起第三家，朱红的木门已消褪了颜色，门环变成了铁黑色，而门的底部已经露出木头的本色。门上的对联只剩下三个字，左边“平安二”，右边“和气一”，横批是“家和万事兴”。
妈妈走到大门口，迟迟不敲门，她看着门上的对联，嘴里喃喃道：“平安二字值千金，和气一门生百福，还用的是这两句呀！”
我不解，问道：“妈，你怎么知道这幅对联呀？”
妈妈说：“从我们小时候，大门每年都贴这两句！”
爸爸说：“咱们进去吧！”
从外婆家的大门进去，是一个大门洞，连着门洞的是一个坡，下了坡就进了院儿了。外婆的院子里种了很多东西，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棵海棠树，就矗立在下了坡儿的左手边，既遮阴还散发出阵阵清香，像是对来访者无声的欢迎。
小院很大，除了海棠树，还有杏树，苹果树，韭菜，黄瓜，大葱等。看来外婆还是很能干的，这么大岁数，还能自己种菜。我不由地佩服起这个老太太了。
外婆家有六间房，左边三间一个门，右边三间一个门，也就是说可以住两家人。我们到的时候，左边的房子里有很多人，而右边的房子里只停着一口棺材。
我第一次见棺材，被吓了一跳，所以我不敢一个人去右边的房间。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待在左边的房间里，昨天我第一次走进左边的房间，看到了外婆穿戴整齐地躺在炕上，而妈妈看到外婆的时候，终于绷不住了，她哭了，哭得伤心，绝望，不舍又悔恨。妈妈的哭把在场所有人都感染了，大家都哭了起来，当然也有我。
今天一早就开始下雨，或许妈妈的哭声把天也感染了，流下这一大串一大串的眼泪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