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庞行论道
庞行长打电话给周帆,说是要到周帆的公司实地了解一下阳城步行街项目具体情况。
庞行长是周帆藉由中原书画界朋友侯先生牵线所认识的。不过在此之前,在省会组织的银企对接会上,周帆已经见识过庞行长的神采,庞行长是中原明达银行下属事业部的经理,因为当过支行的行长,大家习惯用旧职务称呼他为庞行长。庞行长身材魁伟,留着大背头的发型,国字脸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一笑温文尔雅。
当时,让周帆印象深刻的,并不是庞行长上下一色包裹肉身的深蓝色西服职业装,也不是那条紧紧勒着他短粗脖颈的花色领带,而是庞行长手腕上不经意间露出的一副小叶紫檀手串,十四颗紫檀珠子在大厅灯光照射下,微微泛光,明显是经过多年盘玩,已挂瓷包浆了。
能把手串玩成这样,庞行长一定是信佛的,周帆心里想。不过,在会后的招待晚宴上,周帆瞧见同席的庞行长端着高脚杯与大伙频频推杯换盏,坐定后又行云流水一般地举箸叨肉,荤腥不忌,此举也着实让周帆有些意外。看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不单单指道济和尚,庞行长也是深谙此道。
得知庞行长这位财神爷要来造访,周帆不敢大意,先与侯先生沟通一下接待事项。侯先生是中原书画界的名人,虽然自己并不怎么写字作画,但是交际面却非常广,在书画界、商界、政界都能说得上话,都有不少朋友。侯先生与庞行长也是老相识,由他作陪,最好不过。因见过庞行长戴串,周帆问侯先生是否要准备全素宴。侯先生回说,庞行长只是爱好佛道,谈不上信徒,没见过有啥忌讳,菜品偏清淡就行。于是周帆就让广东大厨列菜单备菜,除了佛跳墙、鲍汁辽参、木瓜雪蛤外,还备了白灼菜心、茄汁菠萝、粉丝娃娃菜、八宝南瓜盅等不少的素菜。
到了约定的日子,庞行长带着二男一女三个下属来到周帆的公司。正事聊完后,周帆请大家到餐厅雅间就餐。周帆已提前告知庞行长,侯先生恰好今天无事顺道也在,大家正好一起吃顿便饭。
落座之前,庞行长对着雅间主座后墙上的《将进酒》书法是赞不绝口:“都说字如其人,夏先生的字,俊秀飘逸,自带有几分仙风道骨,着实让人忘俗。不过夏先生的字就是写得太过端庄了,这一点上,不如马奔先生的字来得灵活有趣。”
侯先生笑着说道:“老庞,铜臭堆里初心不改,书画欣赏依旧老道啊。”
周帆也捧着说道:“庞行长品评得到位,哪像我,整一外行,看着能唬人的就觉得好,哪懂什么章法,还是老话说得好,外行看的是热闹,您这内行看的才是真门道啊。”
落座之后,大家相互致意,敬酒品菜。周帆向庞行长说道:“我见庞行长带有手串,猜想庞行长信佛,今天的菜,安排得有些略微清淡,如果有不合口味的,还请庞行长见谅啊。”
不等庞行长回答,侯先生跟着说道:“别说周总有猜想,我也有疑问,这么多年了,老庞你到底是啥信仰?我看,要不是脖子细,项链多了挂不下,各宗教的信物你身上都能寻摸得到哇。”
庞行长端起透明小酒盅与侯先生碰了碰,仰头饮下了这杯浓香四溢的酱香酒,笑着回说道:“老侯就是爱损人。这个宗教信仰吧,我是各个都信,各个又都不信,因为我看宗教本质都是为富人服务的,都有局限性。你比如说佛教,庙里庙外的立的佛像,一只手总是平着向外推,猛一看多少有点拒人的意思,更像是在跟大家说‘佛门朝南开,无钱莫进来’。释迦摩尼佛是王子出身,他对世界的认知是高高在上‘何不食肉糜’的层面,与命如蝼蚁整日为三餐而发愁的底层大众的认知根本不会一致。佛教强调法不轻传,道不贱卖,从此来说,真正的教义,是与众生无缘的。底层信众到了寺庙仅懂得烧香跪拜,这就背离了佛法的主旨,先不说此举是否执迷于相,就是单论烧香,普通人啥时候上香也轮不到烧头柱。”
“西方山顶高处立的上帝塑像,一般都是张开着怀抱,看起来像是迎接普罗大众的,看起来更具包容性是吧,但是在《新约》中,也白纸黑字明确向大家说了天国的秘密:‘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凡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对于善于经营的人,主也说:‘你在不多的事上有忠心,我要把许多事派你管理,可以进来享受你主人的快乐’,这份偏爱多么地明显。”
“这样看下来,宗教所崇拜的神祇,总是偏爱富人的,是不是?不过相较而言,佛教更好一些,佛法并不是迷信,佛法典籍主旨都在一个“觉”字上,目的让人觉悟,少却无妄的痛苦。”
“你这滔滔说道了半天,我们也不明白你到底信啥啊。”侯先生说道。
“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过是多偏爱一些佛法而已。”
“还真是读书行路,不如高人开悟,”周帆说,“庞行长一席话,让我们受益很多啊。”
用餐完毕后,单留下庞行长与周帆在书画厅喝茶,其余人到娱乐厅唱歌去了。
随便闲聊了几句后,周帆让助理小王拿过来一个档案袋。档案袋里装着的是马奔先生所画的《吟驴图》,画的是在山野小路上,一个和尚倒骑毛驴闭目敲着木鱼念经的场景,远处有山、近处有水、水边还有嬉闹的浣衣女,可和尚却不为眼前的五色所动。这幅画虽是小品画,但是在京城拍卖会上也曾拍出过高价,拍卖行铜版纸印刷的彩色册页宣传杂志上还有艾添女士三百余字的神评,题目是:《一驴一天下,物我两相忘》。
庞行长端着马奔先生的画作匆匆欣赏了一下,假意推脱一番后,欣然收下。他不光是喜欢马奔先生的书画,他更知道马奔先生字画现下的行情。接下了画,庞行长让自己的司机下楼到车上提上来一兜菩提项链。
庞行长道:“这些菩提子,是我托朋友从海南带回来的星月菩提,有二十来串,每串一百零八颗,都是匀称的好珠子,你务必收下。”
周帆推脱道:“庞行长客气了,我得马奔先生的画作不难,倒是您这份礼物,我却觉得过于贵重,不能收啊。”
庞行长笑着说道:“不必客气,收下就好。星月菩提有很好的寓意,信不信的另说,多戴戴此类物件肯定对人有好处。”
两个人喝了几泡陈年普洱后,一同到娱乐厅唱歌。
庞行长与随行而来的女子共同唱起了情歌《知心爱人》。两个人唱得极为忘情,那大姐凹凸有致,风韵犹存,厚重的妆画之下,还稍许带有年轻时的妩媚风骚。显然,她是极为崇拜庞行长的,在庞行长高谈阔论时,这姐们眼里专注的光,就像艾添女士明眸观驴之后澎湃喷涌而出的神评一样:物我两相忘。
两个人你侬我侬,高亢的声音缠缠绵绵如影随形,一个浑厚如定海的神针,一个妖娆如飞扬的青丝,这般亲密无间的配合,赢得大家喝彩连连。不过,在周帆的内心,老是觉得高歌不休的二人犹如两头发了情的野驴子在漫野地里面没羞没臊地嘶鸣。他很担心噪音太大,会招惹大厦物管上来干涉,好在已是凌晨时分,加上娱乐厅吸音效果好,应该不会有啥人投诉。
送走客人后,周帆跟大哥胡志森聊了聊招待庞行长的情形。
胡志森电话里说道:“我看老庞还是没得道,他既然说宗教服务富人,宗教推崇的主子都喜欢财富,那他还道貌岸然地戴串干啥?弄一串黄澄澄的五铢钱挂到自己脖子里不就行了,外圆内方,直白干脆,也不枉他这个菩萨偏爱的善财童子啊。”
言毕,两个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