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的清明
清明临近,乡村里又零落地响起鞭炮的声响。此时的鞭炮不类于春节时候,春节偏重欢庆;而清明,寄寓了哀思。不论意义如何,每年的鞭炮声,也只有这两个节令最为密集。
妻起得很早,先到对面的池塘将衣服洗了,然后稍稍打扮下,因为要去娘家那边做清明。合肥的大哥已约好,说是这个双休日。我们都依他,他在远地工作,时间有局限,不能由自己说着算。他是个对于工作比生活还认真的人。
妻娘家那边的清明,每年我也跟着去。一是给先人祭拜;二是兄弟姐妹们自春节后分别已有一段时日,借清明聚一起,热闹。所以我觉得清明的意义不全在祭祀,也还有朋聚或者踏青的味道。
只是今年,我无法与妻同行,因为店里无人照看。往年店是由母亲照看着,如今,母亲撇下了我,跟着父亲去了。望着屋外的春光明媚,我只能憋屈店里,想想曾经与妻子他们一起做清明那些美好的时光。
妻的老家算是丘陵地带,山水相依。祖宗的坟,延袭了当地的风俗,都葬在离家不远的荒山边。那是自家的祖坟山,有矮矮的灌木丛,层层的山地,茫茫的湖水,所以春天的时候,就是一幅宁谧旷达的田园风光。
在岳母还有四叔爷在世的时候,我们去做清明,心情上的欢愉大大超过了悲戚,甚至没有悲戚。这样的做清明,仿佛是兄弟姐妹间的一次团聚而已。
记得每次去,在妻的老家吃午饭,一大桌,这时小姑爷小叔爷四叔爷都在,说笑,喝酒,好生热闹。四叔爷是赤脚医生,是个有意思的人,只是大家都说他的脾气古怪得很。不知为什么,我丝毫没有感觉出他的古怪,相反,还挺喜欢他。这可能与他一次谈话时,说我是中专生引起他的共鸣。他也是他们那个年代的中专生,不知为何没有端上一份固定的公家饭碗,却落魄到乡下行医了。听岳父说,这可能与他“冲”的脾气有关,不理得人。然而我们一起时,他却客气得很,喝酒时也爽快,嗓门大,乐呵呵的,我觉得他就是个直性子,可能口无遮拦,容易得罪人。
四叔爷做过一次致富心切的事,到现在我们还津津乐道。说是他有次在什么报纸上得到一条快速致富的消息。这消息让他很兴奋,并且立马付诸行动。什么好消息呢,养牛蛙。就着自家的浅塘,买了几千块钱的蛙种,可是到后来,不见蛙如想象中的繁殖,倒是隔三岔五就瞥见一只牛蛙翻着大白肚直挺挺四脚朝天。自那之后,四叔公桀骜不驯的性格锐减,连见人说话声音都变低了。
他自己是医生,却没有活过七十岁。他得病以及料理后事,我们都没有去,这可能与上辈们的约定有关,侄女们出嫁,与叔爷之间就不要来往,怕消受不起。我们也无可奈何,唯有遵从。他去世后,也葬在家附近的荒地,四周都是山地,独独他一棺坟,有些冷清,与他生前的性格似乎不大合。但每年的清明我们都要去祭拜,既然来了,理应去看一看。
哎!先前对于祖辈,因未曾谋面,不熟识,所以不在世,似乎也心无挂碍。可是四叔爷走了,每次去,仿佛身边少了什么似的,总惦记着,四叔爷哪去了呢。清明时面对他的坟,就有了恍然隔世之感,叹人生之无常。我们在他的坟边,总要聊一聊他的往事,人都如烟了,往事更如烟。惟有恭敬烧香磕头,以慰在天之灵。
人生一直在做着减法,这是真的,包括身边的亲人,都身不由己地在渐渐地去。往年岳母在老家时,多好啊,每次我们回来,饭菜烧得妥妥的不说,临走时,还不忘一个劲地往包里塞菜园里的菜、鸡鸭送的蛋。边塞菜边叮嘱我们要带好孩子,生意不要太累,人生走得完的路,赚不完的钱。到村口拐弯,还见岳母在依依不舍招手……
这样的记忆如今只定格成不变的画面,已经无法在现实中再现。时常想起岳母仁慈忠厚的模样,便对自己年轻时的少不更事惭愧。真的,作为女婿,我现在才发现自己的不称职,不会哄丈母娘开心,这是最大的失误。虽岳母晚年原谅着我的木讷,在妻大姨面前说,小女婿是个老实人,脾气好……
我时常为这惭愧。因为正当我准备好好表现一下自己时,岳母却因为急性胰腺炎离开了这个世间,短暂得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失去了岳母,当我再去妻的老家时,忽然地就顿生落寞,心想,要是岳母在该好呀,围着我们团团转,屋顶的炊烟袅袅,厨房里香气阵阵……能有多少人这样为我们无怨无悔地操劳一辈子、心疼着一辈子?眼泪水总是朝下淌啊。
自岳母离世后,我们才真切地体了清明的意义。面对空荡的老家与荒凉的坟茔,少了人间烟火,往往悲从心中来,惟有慨然长叹岁月的无情、生命的无奈。当我们眼睁睁看着亲人从我们身边溜走,只能借着清明,以生者的惺惺相惜来表达对生死的敬畏,表达曾经在一起的怀念。
生与死没有距离,都在路上。愿彼此珍惜每一天。
娘家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