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程散文《一个人的村庄》——住多久才算家

刘亮程的散文写的都是生活中的小事情，但这些平平常常的小事情也有很多哲学的东西在里面，今天看一篇文章《住多久才算家》，全文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主要写在老家住时间长的感受和体验。

刘亮程说喜欢在一个地方长久地生活——具体点说，是在一个村庄的一间房子里。如果这间房子结实，我就不挪窝地住一辈子。一辈子进一扇门，睡一张床，在一个屋顶下御寒和纳凉。如果房子坏了，在我四十岁或五十岁的时候，房梁朽了，墙壁出现了裂缝，我会很高兴地把房子拆掉，在老地方盖一幢新房子。

我庆幸自己竟然活得比一幢房子更长久。只要在一个地方久住下去，你迟早会有这种感觉。你会发现周围的许多东西没有你耐活。树上的麻雀有一天突然掉下一只来，你不知道它是老死的还是病死的。树有一天被砍掉一棵，做了家具或当了烧柴。陪伴你多年的一头牛，在一个秋天终于老得走不动。算一算，它远没有你的年龄大，只跟你的小儿子岁数差不多，你只好动手宰掉或卖掉它。甚至有些我认为是永世不变的东西，在我活过几十年后，发现它们已几经变故，面目全非。而我，仍旧活生生的，虽有一点衰老迹象，却远不会老死。

我们人总比那些小动物们要活得久。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早年我在修房后面那条路的时候，曾想到这是千秋大业，我的子子孙孙都会走在这条路上。它比什么都永恒，它平躺在大地上，折不断、刮不走，再重的东西它都能禁住。

一辆大卡车走在上面没有压坏它，可是，在一年后的一场雨中，路却被冲断了一大截，其余的路面也泡得软软的，几乎连人都走不过去。雨停后我再修补这段路面时，已经不觉得道路永恒了，只感到自己会生存得更长久些。以前我总以为一生短暂无比，赶紧干几件长久的事业流传于世。现在倒觉得自己可以久留世间，其他一切皆如过眼烟云。”路都不能永恒，还有什么是永恒的呢？

生活会在我们身上留下印记，我们每个人不可能顺顺利利的活到老，总会发生一些事情，给我们的身体，心理上留下记号，在我们以为快要忘记时它又跑过来提醒我们。每一个印记都是一段故事，有的刻骨铭心，有的平平淡淡。

第二部分则写搬了新家后的一些生活及感受。我在村里转一圈，看上一块地方，地势也高，地盘也宽敞。于是动起手来，花几个月时间盖起一院新房子。至于旧房子嘛，最好拆掉，尽管拆不到一根好檩子、一块整土块。毕竟是住了多年的旧窝，有感情，再贵卖给别人也会有种被人占有的不快感。墙最好也推倒，留下一个破墙圈，别人会把它当成天然的茅厕，或者用来喂羊圈猪，甚至会有人躲在里面干坏事。这样会损害我的名誉。

旧家具会一件不剩地搬进新房子，柴火和草也一根不剩拉到新院子。大树砍掉，小树连根移过去。路无法搬走，但不能白留给别人走。在路上挖两个大坑。

可这一挪麻烦事跟着就来了。在搬进新房子的好几年间，我收工回来经常不由自主地回到旧房子，看到一地的烂土块才恍然回过神。牲口几乎每天下午都回到已经拆掉的旧圈棚，在那里挤成一堆。我的所有的梦也都是在旧房子。有时半夜醒来，还当是门在南墙上。

我们不知道住多少年才能把一个新地方认成家。认定一个地方时或许人已经老了，或许到老也无法把一个新地方真正认成家。

一个人心中的家，不仅仅是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而是长年累月在这间房子度过的生活。尽管这房子低矮陈旧，清贫如洗，但堆满房子角角落落的那些黄金般珍贵的生活情节，只有自己和自己家人共用共享，别人是无法看到的。走进这间房子，你就会马上意识到，到家了。即使离乡多年，再次转世回来，你也不会忘记回这个家的路。

第三部分总结。我时常看到村里的老人，在晴朗的天气里，背着手，在村外的田野里转悠。他们不仅仅是看庄稼的长势，也在瞅一块墓地。他们都是些幸福的人，在一个村庄的一间房子里，生活到老，知道自己快死了，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择一块墓地。虽说是离世，也离得不远。坟头和房顶日夜相望，儿女的脚步声在周围的田地间走动，说话声、鸡鸣狗吠时时传来。这样的死没有一丝悲哀，只像是搬一次家。离开喧闹的村子，找个清静处待待。地方是自己选好的，棺木是早几年便吩咐儿女们做好的。从木料、样式到颜色，都是照自己的意愿去做的，没有一丝让你不顺心不满意。唯一舍不得的便是这间老房子，你觉得还没住够。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论在一个地方生活多久，最后都要离开的，我们只是人世间的一个过客，不管是老家还是新家，我们都是暂时借住的人，没有人能永远生活在那里，本身人的生命也不允许，最终我们都是要离开的，我们最后会长眠地下，好一点埋在家乡，而许多离开村庄去跑世界的人，最终都没有跑回来，死在外面了。他们没有赶回来的时间。

我们现在人谁有这个幸福，能在一个地方住一辈子，我们现在更像是流浪汉，今天在这个城市工作，明天又会去那个城市生活，我们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固定住所。以为在城市买一所大房子就是家了，可哪个城市都不是自己的家。家——在哪里呢？在午夜梦回中，在爷爷用绳子绑在两棵树中间的秋千架子上，在和奶奶玩泥巴的那个小院中……总之，绝不会是我现在的家。

今天中午做梦，就梦见了我小时候的家，每次梦中都是在一所旧房子中，我还很小的时候住的地方，无论我离开那里多少年，无论我现在住多么大的房子，它永远是我灵魂深处的家，我以为我忘了，可每次做梦梦到家，就是那个老房子，那应该是我这半生一刻都不能忘记的家，那里有我和我的家人生活的印记。

还有我小时候养过的那些小动物，一只小松鼠，我养了一个月，最后它逃跑了。还有妈妈养过的小鸡，它刚出生毛茸茸的很可爱，我每次都把它当做珍宝一样捧在手心里，它就像是我的小宠物，妈妈用纸箱给它们做了窝，每天早上我把它们一个个从纸箱子里放出来，给它们喂食，它们走远了我用棍子把它们一个不少地赶回家，到了傍晚，又把它们一只一只捉到纸箱子里。有一天，一只小鸡生病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我的手心里，给它喂食，喂水，呵护着它，可是它病的很严重，最后还是死了，我很伤心，第一次知道了死亡，还有家里曾经养过的小猫小狗，它们有的走丢了，有的被人偷走了。老屋也早都被爸妈给拆了，现在已经成了别人的家，我们又搬到村上别的地方，在那里盖了房子，可是无论搬多少次家，我永远都忘不了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