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 | 成美姐
爸爸有个朋友,我叫他慕叔叔,慕叔叔有个女儿,我叫她成美姐。成美姐像她的名字,好看,我总缠着她。这些都是我小时候的事了。
那时候爸爸人在中年,是爱喝酒聚会的年纪,慕叔叔便总来家里做客,成美姐跟着过来。我记得有一次慕叔叔待到很晚才准备要走,我拽着成美姐的袖口死活不让她离开,抱住她的腰,在楼道里哭闹,无赖的样子像怎么也甩不掉的污渍,在场的人——有爸妈,有慕叔叔,有成美姐,都笑了,如今的我回想起那时大家的笑脸,或许多是尴尬和无奈,这样的熊孩子多少次出现在成年后我的生活里,使我表露微笑,内心炸裂,那一刻若隐若现的情感把控,不亚于有史以来任何影帝影后,有多少次遇到,就有多少次想踹在他们脸上的冲动,我想,成美姐的内心也一定想朝我的脸来上一脚。慕叔叔只得同意女儿留宿在家里,我这才心满意足的撒了手,推搡着成美姐进了家里。那夜成美姐是和我两位姐姐一起睡的,我当然也不指望她会跟我睡,那时的我处在已经知道男女不能随便睡在一起,却不明白为什么的年纪,印象深刻的是卧室熄灯后我猛地闯进屋里,把被窝里的成美姐吓了一跳,活像个小混蛋。这是我儿时为数不多的对成美姐的记忆。
直到下一次关于她的记忆,大概有近二十年的时间了,这期间几乎不曾与她见面,我也只是从父母口中得知她的近况。我再次见到成美姐,是研究生时期的一个暑假里,爸爸和慕叔叔约了周末郊游。那天阴沉,我站在一片树林间,远远的看到一个妇女的身影,是的,成美姐该是近四十岁的人了,那身装扮也显现了年纪,她抱着孩子,身旁一个高大的男人,对面站着妈妈,正和她聊着什么。
我走过去,站到妈妈身旁。
妈妈热情,笑着对我说,你猜这是谁。
我看着妈妈对面这个女人,个头不高,只到我肩头,微微胖,细看五官依旧精致,看来保养的很好,我想起小时候总是夸她好看,抱住她不让离开的画面又浮现脑海,就像她是比家人更重要的人。如今这个人站在面前显得陌生,扔到人群里显得平庸,我内心多少唏嘘。
我脱口而出一句,这是成美吗?
少了一个“姐”字。这一个字的差距,让我与她之间裂出一条沟壑,我跨不过,眼看自己慢慢后退,离她越来越远。儿时的我是那么粘她。
说真的,那句“成美”出嘴我便后悔了,甚至连妈妈都用惊讶的眼神看我,放大的瞳孔好像在说,我有记得教你礼貌待人呀,可她的嘴还保持着笑容,那样子挺滑稽,而我,把自己演成了一个混混儿。
我马上补充一句,开玩笑,成美姐,好久不见。
其实说完这一句,我又后悔了,有一种自以为幽默的世俗和尴尬。
那年我二十多岁,我想,我在成美姐心里,真变成了一个小混蛋。
如今回想起成美姐来,印象深刻的竟只有这两件事。
有一天爸爸打来电话,说慕叔叔在打听北京大学人民医院,我和大姐有没有相熟的人,我问爸爸出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爸爸沉默了片刻,说,慕叔叔的女儿得了白血病,需要去北京治疗。
听到这句话我没有感到慌张,也没有伤心,只觉是一个相识的人遭遇了不幸,心里在想,那个人,我好久没见过了。
这是我忆起这位姐姐的原由。
关于成美姐后来的事,都变成爸妈饭桌上的谈资。
听说成美姐在北京做着化疗,为此剃光了头发。
我想起那次郊游,林间,成美姐抱着孩子和老公站在一起露出的笑容平凡又幸福。那画面不该被病魔侵蚀的。
听说成美姐难忍化疗的痛苦,已是骨瘦嶙峋。
我想起儿时大姐曾说,成美姐是学校公认的校花,阳光开朗,一个笑容,让多少男同学为她鼻青脸肿。
我曾也感慨,在人生的长廊里,把距离无限拉长,把时间无限延展,我们站在云端,像读者,像观众,像上帝,全程看在眼里的是这一生坎坷,换一身伤痛,多可悲。
可成美姐人生才过半场,我期待着她的浴火重生。我想这人生路上,总会有一段康庄大道在等她。我同样期待与她的见面,下一次,我一定微笑着向她点头,说一句,姐,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