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09我是真的失去了

大学同桌三年同学的葬礼结束了。她死于车祸，面目全非。无奈之下，我们对着她神采飞扬的照片鞠躬、默哀，整个追悼会缺失了向遗体告别的程序……

      绝非虚构，随着人流走出殡仪馆大门时，天空飘起了细雨。

      我婉拒了同学们聚餐的邀约。我是真的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转换自己的情绪，与远道而来的同学相谈甚欢。

      在细雨里站着，我觉得需要静静地想一想，因为我竟然说不清楚自己失去了什么。但是，内心深处我深觉自己确实是失去了的。真怕时过境迁，这样的感觉也许就会淡薄了、消失了。我想在时光的缝隙里抓住一点什么。

        现在，我坐在阳光房的玻璃之下，天上有一勾弯月。我翻看了为数不多的几张相片，翻阅了大学那几年的日记。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眼眶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从午时到子时，一刻也不能停歇。我渐渐想明白我自己失去了什么。她如此残忍，不仅让我失去了一个可以相互倾听、倾诉的对手，也连带着把这世间与她相连的往事都带走了。不客置疑，不再商榷。这个在外人看来与我关系并不是十分密切的人的离开，让我感到我被她无可挽回地抛弃了。从此，那段青春飞扬的岁月，我只能天涯路远，踽踽独行了。

      十九年前，父亲过世，当他被推入焚化炉时，我痛哭。从此，心永远缺了一角，时间也无法弥补。年岁渐长，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地离开，他们或多或少地带走了彼此共同拥有的岁月。我在惶惑和痛苦中数次死去又活来，但活过来的其实已不再是原先的那个人了。原来生命赋予岁月以意义，而意义是相互依存的；一个人的世界将没有任何意义。现在，我那真正称得上是朋友的人的离开，更让我觉得，也许我们真正痛惜的，并不是单纯的一个人的离去，真正让人长歌当哭的，应该是那些曾经共同拥有的往事。那些往事，共同拥有时，意义非凡。一旦无人开启，无人共享，它在我们活着的生命里便永远死了。

      今夜，你应该尚未走远。我想对你说：校园的篮球架下，你说有人在你的《简．爱》里夹了纸条，上书：喜欢你。我既嫉妒也为你高兴。谁叫你是校花呢？那个时候，我们谈着对未来另一半的幻想和想象。你说过，罗切斯特太老了，要找一个像达西那样的。大笑后，又认真对我说：你这样的人还是找一个肯吃苦，能引领你去往更高人生目标的人。因为你不喜欢坐享其成，你喜欢共同奋斗。你的话影响了我一生。

      从来没有好好盘点过你、我之间的情谊，以为一切理所当然。失去你之后，我才明白，一个人一生只能有这样的一次友谊。因为一个人一生只能有一次大学时代的青春，人这一生也难以遇到不刻意、真心性、意趣相投的友情。有人说，男人之间的友谊是非常宝贵的。其实，女人之间同样有纯正的友谊，它有时甚至可以超越亲人的关系。生活里的相互问侯像亲人，更难得的是在更深层次的情感上的相互支撑。三十多年来，每年不多的相聚，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舒适距离，懂得对方不言不语时的情绪。有时候，我欲言又止，你绝不追问。这是中国普通姊妹之间难以企及的一种活法。有时，看着对方在生活的旋涡里挣扎，但只要你不说，我就不会插手。沉默里，两个人似乎都在咀嚼、消化什么，这样的默契是我们两个人都喜欢的。没有彼此之间的问询，只有各自内心深处的拷问。我们探讨并达成过共识：如果愿意，快乐可以分享；痛苦、忧伤却不可以拿来分担。一个真正独立独特的人，是不会向人诉说，以求同情理解的。凡是被他人解读过的痛苦和忧伤，都会失去私密，失去个人色彩，变成平庸的饭后谈资。自己的人格也会随之遭受贬损，甚至是自取其辱……

      但是，你知不知道，你坐在我对面端着水杯，默不作声的样子，就给了我安慰和鼓舞啊！这世间却再无大学三年的同桌了。

      玻璃顶外，有流星划过天际。这穹隆之下，天幕之上，愿你、我能神魂相交……

    我明白的，这一生，无论我过去曾经历过什么，以后将会拥有什么，都不能使当下的我得到慰籍。对此，我无奈又悲伤。退休以后，觉得过去消失的速度在加快，而未来永远还未来。

      不过，请放心吧，我的挚友。生命如此短暂、虚空，时间的荒野又如此辽阔，我会把握好此刻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