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侣和哲学家7-自我如标签似幻影

上次我们聊到，超越痛苦的方法是做到“无我”。这次我们就来展开一下这个话题。

如果我们不能认识到自我的不存在，那就是无知。对自我的执着，就是无知最基本的表现。

所有负面情绪的根源就是我们把自己看待成一个“人”，一个“我”，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我们一直相信存在一个至高无上的个体“我”。这种信念使我们追求一切有吸引力的东西，厌恶一切没有吸引力的东西。这个信念也会把“我”和“他人”区隔开来，变得自私，令千千万万的念头及负面情绪生起。这些情绪通过言语和行为逐渐变成了我们的痛苦。

但是，如果这个自我真的存在的话，它到底在哪里？在我们身体内吗？在我们心中吗？在我们脑中吗？它可不可能分散在我们全身？

佛法认为，自我，这个我们所执着的对象，并非真实的存在。它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也不能以独立和永久的姿态存在。它既不存在于构成个体的各种生理和心理部位，也不存在于这些之外。

有的人可能会说，这个“我＂就在我们的心中，在我们的意识中呀。

僧侣回应说：

我们可以把这个意识的河流分成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念头。过去的那个念头已经死了，它不存在了。未来还没有发生，“我”也不可能存在于一个尚未存在的未来中。那就只剩下现在了。如果它存在，那这个被称为“我”的个体，肯定有些确定的特质，但是它既没有颜色，也没有形体，也没有确切的位置。然后你越是去找它，就越是找不到。到最后你就会发现“我”似乎只是一个标签，贴在一个连贯的东西上。

一旦我们发现自我并非真实的存在，这就是一个极高的解放过程。这个发现的过程，其实也有方法，佛教里叫法门，而法门有八万四千个之多。它们都是让你对自己的念头下功夫，让自己再也不需要被自己的念头所奴役。

佛法里这么多的法门，为的是指出其实任何人可以从任何地方开始。就像要登上珠穆朗玛峰，你可以从巴黎市中心出发，你也可以从尼泊尔山谷中出发。目标是同一个，可是走向它的道路有很多。同样的道理，在心灵的道路上我们都必须从我们自己所在的那个点出发。我们每个人有不同的个性，不同的习性，不同的知识背景和信仰。每个人可以针对他们的需求来寻找特别属于自己的方式，让他们能够对自己的念头下工夫，逐渐让他们自己从负面的情绪枷锁中解放出来，最后证悟到心的本性。

听到这里，哲学家还是不死心，问僧侣：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会有对自我的幻觉？这是怎么来的呢?

僧侣承认，我们确实自然地会有一种自我的感觉，对“我”的感觉，因为我们有“我冷了、我饿了、我在走路”的直观感受。就这个感觉本身来说，它是中性的。它本身不会带领我们趋向快乐或痛苦。但是接着，人们开始认为自我是一种固定值的概念，它一辈子都会存在，不管我们经历多少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变化。这就有问题了。

佛法接受意识有其连续状态，但在这连续状态中，佛法否认有任何具体的、永恒的，以及独立的自我存在。佛法修行的精华就是要抛弃这种对自我的幻觉，以及由这个幻觉创造出的我们对世界的错误画面。

抛弃错误画面，你就要放下自我。但其实这个说法也不对，一个不存在的自我是没有办法被放下，或者被消灭的。既然是幻觉，如果我们说想要毁灭那个幻觉，那就是错误的，因为它并不存在。

关于这一点僧侣做了一个比喻：如果你进到一个房间，在阴暗的光线下看到一条绳子，以为是一条蛇，你会害怕，你会想逃走，或者想拿一根棍棒把它赶跑。这时候一个人突然把灯打开，你马上看到了，那根本不是一条蛇。事实上，在这个过程之中，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也没有“消灭”那条蛇，因为它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你只不过是驱除了一个幻觉。只要我们认为自我是一个真正的个体，会不断地追逐那些好的或有利的东西，同时排斥不好或有害的东西；但是当我们一旦认识到自我并非真正的存在，所有被吸引或排斥的冲动都会消失，就像我们误以为是绳子是蛇所经历的恐惧一样。自我无始无终，在现在时刻中，它的存在完全是我们的心所给予的。所以“涅槃”并不是一切的毁灭，而是对一切事物本质的最终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