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十年 | 03 困境

走过阴霾

如果说年初的雪灾只是场闹剧，那么无疑，5月份的地震将灾难推向了高潮。潮落之后，举国狂欢，喜迎奥运，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背后暗潮涌动。

8月8日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桑拿天，生活区的舞狮队已经彩排了一整天了，一切就绪，只等8点零8分的到来。烟花爆竹围绕绿色的足球场错落有致的排列着。

公司今天提前下班，并且规定除了厂区正常运转，其他部门一律不许加班。生活区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坐满了满怀期待的青年男女们，所有人脸上的笑容仿佛可以掩盖刚刚过去的地震所遗留下来的阴霾。

当《歌唱祖国》被一个小姑娘唱响的时候，我拿起了刚花了一个月工资买来的索尼相机，眼含泪光，情不自禁地按下快门，用镜头记录下这美好的一刻。

上海的秋天过得飞快，当你前一秒还未来得及脱下短袖的时候，下一秒可能就要穿上棉衣。

11月1日，季林的高中同学，我的大学同学史莹突然打来电话，说要来上海找工作，因为男朋友的工作刚刚调到上海，所以她辞掉了南京某外企五百强的职位，打算在这个传说中充满机遇与挑战的大都市拼一拼。久未见面，我们三个人兴奋地在松江老街的小肥羊自助火锅店里，吃着牛羊肉，喝着雪花啤酒，诉说着那年的青涩，畅想着梦幻的未来。

新浪微博上各大公司的裁员声明接踵而来。我们一边惊叹着他们居然可以拿到那么大的package拍屁股走人，一边又庆幸着还好被裁的不是自己。

苹果这一品牌的崛起让我们F4成为全公司最忙最赚钱的部门，当其他部门都逐渐显露出裁员苗头的时候，我们部门却还在稳步扩招，当然招聘的要求也是比以前高了很多，以前官方通知英语水平六级以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悄改成专业八级了。

这里每天都有人离开，带着失落。每天也有人到来，带着憧憬。

十二月初的银杏叶已经全部变黄，夜晚的路灯下，金灿灿的落叶铺了一地，宛若满地的金子。严禁加班的通知让那些很想通过加班费来提高收入的人们感到失望，生活区比以往热闹了许多，影视厅里座无虚席，瑜伽班的名额也要靠抢，球场上到处是矫健的身影。

这样的夜色让人倍感吵杂。我和季林在食堂吃了一碗牛肉面之后，并肩行走在生活区的环形大道上。

“明天就是我在公司的最后一天了。”季林说。

“等我把外面的房子收拾好你就搬出来，和我一起住，宿舍暂时先不要退，万一哪天加班晚了，你还可以住。”季林冷静地说到，仿佛裁员的事情与他无关。

“行，反正还多赔了一个月工资，这样算下来四千多块钱可以够你生活一阵子了，起码在找到新工作之前，这些钱肯定是够了。”我嘴上说地很坚定，内心却很忐忑，现在到处裁员，要想很快找到工作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我们毫无目的地漫步在月光下，毕业一年多以来，季林的工作似乎从未顺利过，从西安到苏北小镇到苏州再到上海，一路的坎坷一言难尽，本想着终于有个看着还不错的工作可以让他挥洒激情了，可是F2厂区却因为整个惠普公司的订单骤降开启了光大电脑的第一轮裁员。部门为了尽可能的减少赔偿，裁员的目标名单就是根据工龄来的，工龄十个月的季林很不幸的进入了首批裁员名单。

第二天是发工资的日子，也是季林离开光大电脑的日子。当他看到手机短信提醒“您的浦发银行尾号2386的账户到收工资2820元”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对，这些钱只是当月的工资，2180元的赔偿金要到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才能到账。

再想想即将要付的房租更让人心生惆怅。

为了找工作方便，季林在闵行的华漕租了个房子，为什么要租在闵行呢，因为他把工作目标瞅准了因特尔、微软等公司所在的闵行紫竹科技园。

为了便宜，我们在中介的带领和推荐下，用每月800元的房租住上了“别墅”。这些“别墅”就像西安的城中村一样，因为地理位置的先天性优势，聚集了一大批外来的蚁族。“别墅”其实就是当地居民的住所，一个院子两三层的房屋，被分割成十几个几平方米的小屋子，季林当然只是租住其中的一个。

白天，每分钟都有飞往虹桥机场的飞机从屋顶略过。

傍晚，一群快速聚集起来的神秘人们在小小的隔间里喊着口号唱着歌。

晚上，发动机的轰鸣声让人久久难以入眠。

凌晨，楼下酒醉归来的小情侣一会儿唱歌一会儿吵架，偶尔还会提着菜刀在走廊上干架。

破晓，隔壁在菜场批发站工作的大哥就要发动摩托车出去上班。

清晨，对面挤着一家三口的屋子里传来煎鸡蛋的味道，不一会儿，小朋友就背着书包噔噔噔地跑下了楼。

失业后的季林很少出门，每天我去上班之后，他就一门心思用我那个刚刚还完分期付款的联想电脑找工作。可是，简历投出了近百份，却迟迟没有音讯。谁能想到，就在面试邮件还未到来之前，电脑却不翼而飞了。

那是一周后的一个寻常的周六，为了让季林散散心，我们俩决定出去爬佘山，心想着爬完山之后，回去再看一部提前下载好的电影，那周末过得也挺有意义的。可是谁知一回到小“别墅”，就发现房子的门是虚掩着的，屋子里除了那台联想笔记本电脑之外压根就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是推开房门，桌子上空空如也，电脑、充电器、鼠标、甚至连那个破旧的鼠标垫，全部都不翼而飞了。

尽管第一时间报了案，但是整栋“别墅”因没有监控，警察也只是来看一下便离开了。

欲哭无泪，在我们最需要电脑的时候，却弄丢了它。

我们俩人搜遍了每一张银行卡，才凑出3651元，犹豫再三，决定用2500元去电脑城组装一台电脑，以解决燃眉之急。

看来这“别墅”是坚决不能再住下去了，于是，在2018年快要结束的时候，近一个月没有上班的季林，怀揣着仅剩的1100元，开始了新一轮的租房与求职生涯。